瑞芳回香港娘家去休养,留下盼妮陪我。
一夜我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,起chuáng找水喝,看到盼妮坐在客厅一角,黑墨墨地没有开灯。
“你在gān什么?”我问。
她抬起头来,“爹爹,我们上一次谈话,是什么时候?”
“我们一直有说话,你是什么意思?”
“爹,”她的声音很小,“我的意思是,真正的谈话。”
“你有困难?”我坐下来。
“爹,马可在什么地方?”
我一震。
“他死了,是不是?”
我沉默一会儿说:“是的。”
盼妮点点头,“我猜得到。”她的声音很疲倦。
“听我说,盼妮.马可跟我们不一样,你与他在一起,不会有幸福,最平凡的生活才是最快乐的生活,他要你记念他,你记得他便可以了。”
盼妮流下眼泪。
“盼妮,女儿,你已经长大了,告诉我你会坚qiáng起来。”
她掩着脸哭。
我从没见过大女儿哭,一向她都是快乐得没有脑筋的那种大孩子,制造噪音专家,盼妮是不哭的。
“女儿,”我把她拥在怀内,“人生总有不如意之处。”
她呜咽说:“至少你与母亲是快乐的。”
“嗳,希望长久如此。”
盼妮陪我到教导院去探望盼眯。她进展得快,教师们都说她聪明,她头发长度犹如一个男孩子,已能够洗脸、穿衣、读生字,然而脾气出奇的坏,一不开心便坐在地上哭,打人,不肯进食。
教师笑说:“换句话说,她与其他所有正常的儿童一样。”
我吃惊问:“儿童都那么邪恶?”
“先生,”教师说,“他们简直是恐怖的动物。”
我与盼妮得意地笑,至少小眯从今以后不会输给任何人。
这一段日子之内,我与盼妮非常接近,天天晚上与瑞芳通电话,报告眯眯的进展。我令瑞芳安心留在娘家搓麻将,她回来,反而会增加我的负担,要我照顾她的心理状况。
瑞芳的爹来看我。
岳父永远jīng神奕奕,雄心勃勃,他说:“邻国要打仗了,你知道吗?我最近忙着决策,”他很兴奋,“看我的船能不能参予这件事。”他像刚创业的小伙子。
我心一动,向他打听时局。
“你瞧,动乱已经开始,”他一连举了好几个例子。“都是有安排有计划的,又有西方大国支持,这件事予我很大的挑战,少堂,你等着看,我宝刀未老呢。”他仰起头呵呵大笑。
此刻的鲍老先生令我想起“对酒当歌”时的曹cao。
我忍不住问:“岳父,三千亿财产与四千亿有什么分别?”
“有,分别是-千亿。”他又大笑。
我说:“数字上确有分别,但日常生活享受上,岳父,你已是人中之王了。”
岳父说:“少堂,你是读书人,你不会明白——可是你何尝不是在努力竞跑?你也关心每本小说的销路,是不是?一个人上去了很难再下来,野心是理由之一,恐惧其二,bī着向上爬,我们若摔下来,不跌死也被仇人乘乱踩死。”
我想到宋家明。
然后决定回客西马尼院。
出来迎我的是约翰。
“积克,”我用力地与他握手。“我一直想念你们。”
他说:“听说马可把日记寄给你了?”
“是。”任何事都瞒不过他们。
“马可把他名下的东西都给了你,”约翰说。
“他拉杂的收藏一大堆,”他感喟,“马可是个孩子。”
我仍然悲伤,不发一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