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信子_作者:亦舒(34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瑞芳回香港娘家去休养,留下盼妮陪我。

    一夜我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,起chuáng找水喝,看到盼妮坐在客厅一角,黑墨墨地没有开灯。

    “你在gān什么?”我问。

    她抬起头来,“爹爹,我们上一次谈话,是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“我们一直有说话,你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爹,”她的声音很小,“我的意思是,真正的谈话。”

    “你有困难?”我坐下来。

    “爹,马可在什么地方?”

    我一震。

    “他死了,是不是?”

    我沉默一会儿说: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盼妮点点头,“我猜得到。”她的声音很疲倦。

    “听我说,盼妮.马可跟我们不一样,你与他在一起,不会有幸福,最平凡的生活才是最快乐的生活,他要你记念他,你记得他便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盼妮流下眼泪。

    “盼妮,女儿,你已经长大了,告诉我你会坚qiáng起来。”

    她掩着脸哭。

    我从没见过大女儿哭,一向她都是快乐得没有脑筋的那种大孩子,制造噪音专家,盼妮是不哭的。

    “女儿,”我把她拥在怀内,“人生总有不如意之处。”

    她呜咽说:“至少你与母亲是快乐的。”

    “嗳,希望长久如此。”

    盼妮陪我到教导院去探望盼眯。她进展得快,教师们都说她聪明,她头发长度犹如一个男孩子,已能够洗脸、穿衣、读生字,然而脾气出奇的坏,一不开心便坐在地上哭,打人,不肯进食。

    教师笑说:“换句话说,她与其他所有正常的儿童一样。”

    我吃惊问:“儿童都那么邪恶?”

    “先生,”教师说,“他们简直是恐怖的动物。”

    我与盼妮得意地笑,至少小眯从今以后不会输给任何人。

    这一段日子之内,我与盼妮非常接近,天天晚上与瑞芳通电话,报告眯眯的进展。我令瑞芳安心留在娘家搓麻将,她回来,反而会增加我的负担,要我照顾她的心理状况。

    瑞芳的爹来看我。

    岳父永远jīng神奕奕,雄心勃勃,他说:“邻国要打仗了,你知道吗?我最近忙着决策,”他很兴奋,“看我的船能不能参予这件事。”他像刚创业的小伙子。

    我心一动,向他打听时局。

    “你瞧,动乱已经开始,”他一连举了好几个例子。“都是有安排有计划的,又有西方大国支持,这件事予我很大的挑战,少堂,你等着看,我宝刀未老呢。”他仰起头呵呵大笑。

    此刻的鲍老先生令我想起“对酒当歌”时的曹cao。

    我忍不住问:“岳父,三千亿财产与四千亿有什么分别?”

    “有,分别是-千亿。”他又大笑。

    我说:“数字上确有分别,但日常生活享受上,岳父,你已是人中之王了。”

    岳父说:“少堂,你是读书人,你不会明白——可是你何尝不是在努力竞跑?你也关心每本小说的销路,是不是?一个人上去了很难再下来,野心是理由之一,恐惧其二,bī着向上爬,我们若摔下来,不跌死也被仇人乘乱踩死。”

    我想到宋家明。

    然后决定回客西马尼院。

    出来迎我的是约翰。

    “积克,”我用力地与他握手。“我一直想念你们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听说马可把日记寄给你了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任何事都瞒不过他们。

    “马可把他名下的东西都给了你,”约翰说。

    “他拉杂的收藏一大堆,”他感喟,“马可是个孩子。”

    我仍然悲伤,不发一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