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不准备掴打我?”我绝望地问,“不向我拿赡养费?甚至不摔烂一只花瓶?”
“不,”她说,“你可以自由的走。”
“你——”
“别忘了我是鲍船王的女儿,又是威尔斯理的高材生。”瑞芳秀丽的脸上露出坚决的神色。
我呆呆的站着,眼泪不由自主的流焉。
瑞芳反而笑了,她温和的说:“嗳,少堂,这像什么话呢?如果有人要哭的话,哭的人似乎应该是我,不是你。”
我听了这话眼泪流得更急,哽咽的说:“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到这间书房来?盼妮只得一岁——”
“啊,是,”瑞芳附和地说,“那时《长江与我》还没动笔——”
我叫起来,“我恨你!你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弃妇般吵闹?你为什么掩饰控制得这么好?我恨你!”我一手扫过去,打跌了一只古董架子。
架子摔在地上,玉石与瓷器碎了一地,瑞芳默默的蹲下,拣起碎片,一块块重新排列好。
我说:“说你恨我。”
“不,”她平静的说,“我永远不说。”
我说:“你是一个最残忍的人!”
她叹口气,头也不回的离开书房。
当夜鲍老头邀我多住几天,他说:“少堂,我很少求人,我到底是你孩子的外公,你多考虑几天。”
我答应下来。
鲍家十七间房间的住宅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,瑞芳轻而易举可以避开我。
我天天往街上逛,盼妮带着眯眯陪我。
一个和暖的星期日下午,我建议到上环去,想看香料店与寿衣店,我说。
在那一区,西方人尚可以找到他们心目中的东方,盼妮笑着数:那里的老年人特别龙钟,孩子们穿得异样的臃肿,街道非常的脏,文武庙、古玩店、长生店都在一条街上,棺木就摆在米店隔壁,楼下的住户尚用木栅门,厅内漆黑,偶然飘出花布的帘子,也像一个梦,不合时代节拍。
然而宋榭珊,又不是这样的梦,我叹一口气,心中念她的名字。
我与两个女儿沿石级而上,走到庙前一块空地,忽然看到白鸽飞起,一只跟着一只,接着有儿童的欢笑与掌声。
盼妮说:“这是一处公众游乐场。”
我点点头,广场有槛褛的滑梯与秋千架子,不过孩子们都聚在东边一个小角落。
盼眯拉着我要去看热闹,我说:“别过去、我们吃冰激淋。”
“我要看魔术,我要看。”眯眯固执得很。
我皱着眉头,“那是江湖卖假药的,一会儿警察就来赶了,有什么好看?”
盼妮笑,“爹爹,我们就陪她看一会儿、否则她闹将起来,谁能控制她?”
我无可奈何,只好陪她们过去。
只见一群乡气的孩子围着个穿唐装的中年男人,那男人手法磊落,扬手转身间,有意无意、变出无数白鸽,他身前放着-只简单的木架子,上面已停着三四十只鸽子,可是他还不停的变,甚至搔一下头的刹那间都变出一只鸽子-
班孩子津津有味的看,咧大了嘴,被他迷惑住。
盼妮啧啧称奇:“他简直伟大呢!”
我也留上了神,但是那老式中年人五官平常,灰秃秃的一身衣服,像他那样的男人在上环这一区起码有三万名,毫不起眼。
但他那手魔术却挥洒自如,我忍不住随着孩子们鼓掌、一边下结论:“没什么稀奇,这手魔术我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,一时想不起来。”
刚说完这句话,我听到身边传来清晰的一声冷笑。
我诧异地转头,站在我不远之处是一个老头子,白发白须,一袭长袍虽然十分旧,却很gān净,他身段也还硬朗,如果不是正以十分轻蔑的眼光看着我,倒像刚自一幅山水图中走出来的人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