纵横四海_作者:亦舒(54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半个月后,她如愿以偿,享年三十六岁。

    四海没找到他舅舅陈尔亨这个江湖小混混像是已在空气中消失。

    或者,他出现的唯一目的,不过是要把四海带到外国去。

    晚上,四海坐在母亲的驱壳旁,默默地瞻仰遗容。

    母亲出奇地年轻,同四海幼时记忆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翠仙斟一杯热茶给他。

    四海问她:“你怕吗?”

    翠仙眉毛都不抬,淡淡答:“自己的妈,怕什么?”

    四海知道他娶对了人。

    再过一个月,他们便双双离开了乡下。

    船一到公海,四海便摘下假辫子。

    翠仙说:“外国男人短头发倒是清慡。”

    “也不是,红人就梳两角辫子。”

    “啊,这么有趣,倒要见识见识。”

    两个一无所有,出身清苦的年轻人,因缘份结为夫妻,万幸说话投机,竟成为好伴侣。

    四海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,她专心服侍他,他也小心翼翼了门心思对她好,二人有商有量,多年来的孤苦,一扫而空。

    有好饭好菜,翠仙总是留给四海。

    四海笑道:“不必担心吃不饱,以后我们每天可以吃jī蛋。”

    翠仙只是笑。

    回程中,船驶到檀香山,四海特地到芝林药店去打探老孙下落。

    那位长者迎出来,认得四海,告诉他:“宗栅到日本去了,”在外国,他们可以畅所yù言,谈到抱负:“我年纪已大,只得两个女儿,药店要来无用,已经捐给同盟会了。”

    “老伯,同盟会最终目的是什么?”四海想再三肯定此事。”

    长者笑笑,“革命起义,推翻腐败专制的满清,建立民国。”

    呵民国。

    “人民的国家,中华民国。”

    “有成功的希望吗?”

    “不做,一丝希望也无,肯去做,总有一丝希望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那是杀头的死罪。”

    长者吁出一口气,“没有不流血的革命。”

    四海握紧拳头。

    “宗珊到了温埠,你要帮他忙。”

    “一定尽我棉力。”

    回到船上,翠仙问:“找到朋友吗?”

    四海却反问:“翠仙,我们若有儿子,你肯放他去做革命党吗?”

    翠仙退后一步,脸色突变,“不,不可以,”她哭出声来,“我儿子是普通人,不会的,他不会的。”

    四海叹口气,不忍心,安慰年轻的妻子:“我们在外国生活,找谁去革命。”

    翠仙总算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那夜,她还是做了噩梦,“不,呵,人头挂在城墙上示众,可怕,可怕!”

    头颅抛出去,为的是老百姓,可是老百姓却觉得他们的头颅可怖。

    四海看着自己一双做苦工做得疤痕累累的双手,这一点委屈算得什么,还有,被洋人叫一两声支那人,又何必计较。

    有人为不相识的同胞牺牲生命呢。

第十一章

    船返回温哥华的时候,年轻的翠仙已经怀孕。

    四海要通过若gān私人关系,翠仙才能上岸。

    温埠的糖业钜子罗渣士特地派管家来接他上岸。

    一个中国人能得到这样待遇,实属难得。

    他们一家只能住在店中阁楼。

    四海告诉妻子:“暂时忍耐一下,不久我们可以置幢房子。”

    可是等到第二个孩子出生,他们仍然屈居阁楼。

    人客进进出出,顺便与孩子们玩,“这么大了,会讲话没有,啊,不给我一个笑脸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