胭脂_作者:亦舒(23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他有点愧意。他父亲可由早上八时工作到晚上八点,这是叶伯伯的生趣,他是工作狂。物极必反,却生有这么一个儿子。

    我看看表,“下午三时之前我要回到市区。”

    “之俊,别扫兴。”

    “无论怎么样,我是不会把身世对你说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吗?”他凝视我,“我们几乎没成为兄妹,如果你的母亲嫁了我父亲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几岁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三十一。”

    “姐弟。”我改正他。

    “你倒是不介意把真实年龄公之世人。”他笑。

    “瞒得了多少?你信不信我才二十七?出卖我的不是十八岁的女儿,而是我脸上的风霜。”

    “喂,年龄对女人,是不是永恒的秘密?”

    我大笑,“你知否关太太的真实年龄呢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,”他摇头,“我们了解不深。”

    但他们在一起也已经有一段日子。他没有派人去调查她?我突然想象他手下有一组密探,专门替他打听他未来qíng妇之私隐:有什么过去,有什么暗病,有什么爱恶,等等。

    叶世球是个妙人。

    “听说,没有人见过你女儿的父亲?”他好奇地问。

    这难道也是叶伯伯告诉他的?我面孔上终于露出不悦的神qíng,叶世球说话没有分寸,他不知道适可而止。

    我不去睬他,喝gān咖啡,便嚷要走。

    他连连道歉,“之俊,我平时不是这样的,平时我对女人并没有太大好奇心。”

    哟,还另眼相看呢。

    “请送我到太古城,我在那里有个工程。”

    “好”

    一路上我闭起双眼,他也没有再说话。

    汽车无线电在悠扬地播放qíng歌。叶世球这辆车好比人家住宅的客厅:有电话有音响设备,设一具小小电视机,空气调节,酒吧,要什么有什么,花样百出,令人眼花缭乱的。

    到了目的地,他问我要逗留多久,要叫司机来接我走,我出尽百宝推辞。

    到真的要走的时候,热làng袭人,我又有一丝懊悔,但毕竟自己叫了车回家。

    陶陶在家抱住电话用,见我回家才放下话筒。她有本事说上几个钟头,电话筒没有受热融化是个奇迹。

    我脱了衣裳,叫她替我捶打背脊。

    小时候十块钱给她可以享受半小时,她一直捶一直问:“够钟数没有,够钟数没有?”第一次尝到赚钱艰难的滋味。

    我被她按摩得舒服,居然想睡。

    模模糊糊地听见她说:“妈,我拍电影可好?”

    我如见鬼般睁大眼,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有导演请我拍戏。”

    你看,我早知道放了陶陶出去,麻烦事便接踵而来。

    我深深吸口气,“当然不可,你还得升学。”

    她坦白地说:“就算留学,我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成就,也不过胡乱地找个科目混三年算数。学费与住宿都贵,怕要万多元一个月,白白làng费时间,回来都二十多岁了。”

    我尽量以客观的姿态说:“拍戏也不一定红,机会只来一次,万一手滑抓不住就完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试一试。”

    我yù言还休,我又不认识电影界的人,反对也没有具体的理由,即使找到银坛前辈,问他们的意见,也是很含糊的,不外是说“每一行都良莠不齐,总是靠自己努力”等等,根本可以不理。

    “陶陶,我知道你会怎么说,你会觉得无论你提什么出来,我都反对。”

    她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陶陶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,妈妈,打铁不趁热的话,机会一失去,就没有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