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乐了。真没想到她会那么天真,不是不像我母亲的,经过那么多劫难沧桑,都是我们所不敢问的,仍然会为一点点小事发表意见,直言不讳。
我笑:“她们时髦。”
她忽然说:“不,你才时髦潇洒,她们太刻意做作。”
赞美的话谁不爱听,我一点不觉ròu麻,照单全收,笑吟吟地回到楼上房间去,心想,上海人到底有眼光。
我喝着侍役冲的香片茶,把明天开会的资料取出又温习一遍,在房中自言自语。
扭开电视机,正在听新闻,忽然之间咚的一声,冷气机停顿。室内不到十分钟便燠热起来,侍役来拍门通知正在赶修,心静自然凉,我当然无所谓,但是世球他们跳得身热心热,恐怕要泡在浴缸里才能睡得着。
侍役替我把窗户开了一线,我总算欣赏到江南夏之夜的滋味,躺在chuáng上不自觉入梦。
隔很久听见大队回来,抱怨着笑着,又有人来敲我房门,一定是世球,我转个身,不去应他,又憩睡。
早上七时我被自己带来的闹钟唤醒,不知身在何处,但觉全身骨头痛,呻吟着问上主:我是否可以不起来呢?而冷气已经修好了。
世球比我还要早。他真有本事。
他悄声在我耳边说:“同你一起生活过,才知道你是清教徒。”
这人的嘴巴就是这样子,叫好事之徒拾了去,又是头条新闻。
一大行人准时抵达会场。
会议室宽大柔和舒适,是战前的房子,用料与设计都不是今日可以看得见的了,桃木的门框历年来吸饱了腊,亮晶晶,地板以狭长条柚木拼成,上面铺着小张地毯,沙发上蒙着白布套子。
我抬头打量天花板,吊灯电线出口处有圆型玫瑰花纹图案,正是我最喜爱的细节。
我在端详这间屋子,世球在端详我,我面孔红了。
会议如意料中复杂冗长,三小时后室内烟雾弥漫,中午小息后,下午再继续。
华之杰一行众人各施其才,无论穿着打扮化妆有何不同,为公司争取的态度如一,每个人在说话的时候都具工作美,把个人的jīng力才能发挥至最高峰。
散会后大家默默无言,世球拉队去填饱肚子。
有人说这儿也应有美心餐厅。
仍然是上海菜。
广东小姐吃到糟青鱼时误会冷饭跑到鱼里去,很不开心,她在家从不吃上海菜:“样样都自冰箱取出,”她说。世球白她一眼。这些我都看在眼里。
我问:“今天几度?”
“摄氏三十五度。”
哗。
世球问:“心qíng如何?”
“很好,久久没有过群体生活,很享受。”
“是的,这么多人同心合意做一件事,感觉上非常好。”
“我想到淮海路去走走。”
“明天傍晚或许会有空。”世球说。
“今天傍晚有什么不对?”
“你没有经验,今晚我们自己人要开会讨论。”
真没想到时间那么迫切,我们在世球的套房里做到晚上十二点。所有女xing脸0上的胭脂花粉全部剥落,男士们的胡须都长出来,但没有人抱怨。
我们这些人真能熬,咬紧牙关死撑是英雄本色。
只有六小时睡眠,世球还自备威士忌到我房间来喝,他这种人有资格娶三个老婆,分早午晚三班同他车轮战。
我用手撑着头,唯唯诺诺,头太重,摇来晃去,终于咚地撞到茶几上,痛得清醒过来。
世球大笑,过来替我揉额角,嚷着“起高楼了”,忽然他凝视我,趋身子过来要吻我,我立刻说:“世球,你手下猛将如云。”
世球立刻缩手,大方地说:“我不会勉qiáng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