胭脂_作者:亦舒(44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我扭开无线电。一次陶陶见我听歌,像是遇着什么千古奇闻似的:“妈妈,你也听歌?”上了三十,除却吃睡穿,最好不要涉及其他,年轻人最残忍,觉得听歌的妈妈不像妈妈,亏欠他们。

    至傍晚雨停止后,我终于买了温室桃子去看父亲。

    这一阵子他变了,爱吃爱睡,脾气倒不如从前坏。

    他向我埋怨,说腰子痛。

    我同他说,大抵是肌ròu扭伤,不必担心。

    陪父亲吃过饭才打道回府。他如小孩子,一边吃一边看电视,完全认了命,承认癌症是生活之一部分,不再发牢骚,因此更加可悲。

    世球找我,“出来陪我,之俊,说说话,我需要安慰。”

    “到台下来喝杯龙井吧。”

    他驾着开篷跑车来,也不怕yīn晴不定的天气。他们说这便是làng漫:永远与你赌一记,流动,不可靠,没有下一刻、明天、第二年。

    我没刻意与他jiāo谈。

    他躺在我的按摩椅子里看柔软体cao比赛项目,手捧香茶,隔一段时候发表松散的意见,“还是美国选手正路,罗马尼亚那几个女孩子妖气太重”等等,丧母之痛不得不过去,他又做回他自己。

    他最新的女朋友是谁?我问:“你真的忘了关太太?”

    “什么关太太?”他眼睛没有离开电视机。

    真的忘了。

    “此刻同谁走?”我又问。

    “谁有空就是谁,你又不肯出来。”

    语气像韦小宝。

    “谁是谁?”我很有兴趣。

    他转过头来狡黠地笑,“就是谁谁谁。”他双眼弯弯,溅出诱惑。

    “大不了是些小明星。”

    “哟,你去做做看。”

    我惊觉地闭上嘴,陶陶现在便是小明星,真是打自己的嘴巴。

    “怎么,吃醋?”

    “啐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女儿呢?”

    “出去玩了。”

    “而你,就这样古佛青灯过一生?”

    我微笑,“你少替我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出去玩,之俊,结伴去跳舞。”

    “世球,为什么一定要灯红酒绿?”

    “我爱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借口。”

    “你又何必老把自己关着?”

    我笑。

    他也笑,“两个xing格极端不同的人,竟会成为朋友。”

    他喝完茶就走了。

    我在窗前看世球驾走开篷车。老天爷也帮他忙,并没有再下雨。

    要这样的一个男人成日坐在家中看电视,当然是bào殄天物,他当然还有下一档节目,夜未央,而他每日睡五个小时就足够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他又来找我,带来一只猪腰西瓜,足足十公斤重,另一瓶毡酒,把一只漏斗的尖端按进瓜ròu,一瓶酒全倒进瓜里,说要浸八小时,把我冰箱里所有东西取出,将西瓜塞进去。“我晚上再来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晚上他不是一个人来,带着十多个同事,使我有意外之喜,大家是熟人,不必刻意招呼,又吃过饭,便捧出那只jīng心pào制的西瓜,切开大嚼。

    小小公寓坐了十多人,水泄不通,不知谁找到唱片放出轻音乐,气氛居然十分好。

    我穿着衬衫运动裤,快活地坐在一角看他们作乐,原来做一个派对的女主人也不是那么困难。

    世球过来说:“真拿你没法了,还是像罩在玻璃罩中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是金钟罩。”

    他笑,“你还少一件铁布衫。”

    我侧耳仿佛听到门铃,是谁?我走到门边,拉开查看,是陶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