曼陀罗_作者:亦舒(18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阿琅抱着梁家最小的孩子走过来说:“乔穆才不寂寞,终年累月有美女围着他。”

    “难怪你不读文学学摄影。”教授看着我笑。

    阿琅看着我说:“你学的是文学?”

    “别多事,孩子们那么好玩,多与他们调笑。”

    教授说:“不是,他念科学管理,回来后央求我收他读文学,后来又爱上了摄影机,是个非常多心的家伙,太不专一了,”他向阿琅眨眨眼,“你要当心。”

    “人家慕容小姐才不用当心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师母端出点心,我们吃将起来。

    阿琅羡慕起来,“真幸福,我就是希望有这么一个家庭。”

    师母笑着说:“那还不容易,仅够温饱而且,一大堆孩子,最最原始的家。”

    琅不响。

    琅一定是想起了她自己的家,慕容家的事必然复杂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我对教授说:“本来我是有话要说的,但是现在,”我看琅一眼,“不方便,下次吧。”

    “随时都可以。”教授说。

    琅说:“乔穆一向不尊重女xing。”鼓起了腮。

    大家都笑了。

    不多久我带着琅离开,梁家的孩子挥着胖胖的小手臂欢送我俩。

    阿琅说:“将来我的家也要这么美满。”

    “不容易,现代男女之间的事复杂得很,我的一个朋友再婚,他的前妻带着现任丈夫与这人跟前妻生的儿子来贺他,而与前妻生的儿子则做他与新婚太太的花童。”

    琅呻吟一声:“我没听懂。”

    “真是难懂,一言难尽。”

    琅说:“吃苦的总是孩子们。”

    “孩子们看得很开呢,只是将来每人都可能有暧昧的亲戚,不可乱谈恋爱,免得乱伦。”

    慕容琅说:“我有三个母亲,不知有没有同父异母,或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姊妹流落在外。”

    我觉得滑稽,想张大嘴笑,但随即悲哀又袭上了我的心,可怜的阿琅。

    我问:“你是第几个母亲所生的?”

    “我生母排第二,母亲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她是否填房,父亲头一个妻子无端失踪,像从来没有存在过。”

    “她没有儿女?”

    “有,大姊姊是她生的,但是大姊姊也从来没提过。我发觉我们家没人抱怨,没人解释,相处数十年也没有对话,就净说今天天气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“你此刻问大姊姊还是来得及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,来不及了,大姊姊去世了。”她黯然。

    啊。

    “你可以问阿馨。”我又说。

    “她?她知道得更少。她有一门不闻不问的艺术,无人能及。”阿琅说,“就拿这一次来说,虽然我失踪五年,她提也不提,我究竟在这五年内到过哪里,做过些什么,她根本若无其事。”

    那就很高明了,我颔首。在大家庭中生活,非得如此不可,难为她那么年轻就懂得这个道理。

    “不错,我们是一家子,”她解嘲地说,“但是比陌生人更陌生。”

    比起她来,我略为幸福一点。但是我又多久没见哥哥们了,又多久没与父母好好的坐下来诉说心中之事了?这一幢幢厚厚的无形的墙,到底是什么时候筑起来的?

    琅说:“一屋子挤满了人,兄弟姐妹一起长大,但却无限寂寞。我一生之中所遇到的人,最热qíng的除了敏敏哲特儿,便是婀娜。”

    我问:“我呢?岂有此理,我竟然没有份?”

    “当然还有你,乔穆,我简直爱你呢。”她摇动一头鬈发。

    “那倒还不必,虽然慕容家已给了我酬劳,但我对你,可真是没话讲的。”

    我送阿琅回家,而其实是想见一见宁馨儿——呵,这样的名字配这样的女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