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孩子_作者:亦舒(10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我们自老胡手中接过一张残旧的焦huáng甫士卡照片。

    照片里是一个梳长辫子的少女。

    老胡说得没错,跟马大一个印子,只是她面孔上凝结着股冷傲之气。

    比起她,妈妈是厚相福相得多了。

    马大说:“亲生母亲。”虽然这句话没头没尾,我十分明白她的意思。

    我们把照片还给老胡。

    也许是像父亲,天xing凉薄,不过我记得当年无意中翻到妈妈的戏照,两个人又跳又叫,兴奋莫名,即使失去底片,也还托相熟的摄影师帮我们重新做了照片出来,该修的地方修,该补的地方补,放大了放在chuáng头。

    现在我们心理上无法接受已过身的亲生母亲及尚在人世的亲生父亲。

    父女三十年后重逢,立刻能够心肝ròu的拥抱哭叫,只不过是粤语片中的桥段,我与马大无法做得到。

    老胡师傅说:“你们一走,三妹姐就寂寞了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我们不走。”

    “人家有财有势,怎由你们不走?”

    “现在不比三十年前。”我没好气的说,“况且殷若琴他自己根本有女儿,比我们还大两年。”

    老胡点点头,“所以说,三妹姐好心有好报。”

    马大说:“老胡师傅,你请喝茶,点心都凉了。”

    我与马大走开。

    “你看这件事怎么样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惟有装得没事人一样。”马大说。

    我完全赞成。但是我与马大的演技都没有到家,在妈妈面前没事人般,一转背就落寞起来。

    以前老与马大半真半假地吵吵闹闹,现在两人渐渐相亲相爱。

    一个月我们在心惊ròu跳中过去,见姓殷的没再来找麻烦,略为心安。

    马大照旧上课,我回铺子打点,两人jīng神皆大不如前。

    最近生意奇差,正在没好气,店门被推开,进来一个年轻男人,我朝他上下打量,他也盯着我瞧。

    我觉得自己混身毛孔站班,第六感告诉我,他是我的敌人,但他是什么人?我并不认识他。他开口:“殷哈拿小姐?”

    我明白了,他是殷家派来的律师。

    我立刻回答说:“我姓袭的。”

    “殷小姐,你明明姓殷,这是你出生证明书的影印本。”他有点恼怒,将一叠文件放在我案头。

    我站起来,“你是什么人?你管我是不是姓裘!”

    “我是殷若琴老先生的律师,亦是他的义子,我叫殷永亨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说来,你本来亦不姓殷?”我冷笑。

    他不出声,看样子像是默认了。

    “殷先生,人各有志,不可勉qiáng,你本来不姓殷,为了某些原因,偏偏愿姓殷。我呢,明明姓殷,却为着一些原因,qíng愿姓裘,你请回吧,不用废话了。”

    他沉默下来,不甘心的瞪着我。

    我当然也瞪回他,看谁的眼珠子先掉出来。

    他是一个黑实的年轻人,约莫二十八九岁,穿着深色的西装,给人的印象非常正派与gān净,但是他的五官看上去非常尖锐,因此又有点不安分,聪明外露,咄咄bī人。

    殷家能有什么好人呢?我握紧拳头,悲愤起来,我的亲生母亲是殷家bī死的。

    “殷小姐一一”

    “我姓裘。”

    “殷老先生病qíng很严重,你何必拒绝一个老人的心愿?”殷永亨说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这样说就可以打动我的心?”我责问他,“当这个老人年轻的时候,他尽挂住风流倜傥,他有没有想到我们母亲临死,我们才两三个月大?他撇下我们三母女,至今二十四年零七个月,现在他要死了,忽然之间想到我们,就招手叫我们见他?没这么容易!换了你是我,你去不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