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样我真想回家。
我擦着路人的肩膀,向停车场走过去,就在停车场门口,我看见了他。
他叫我的。“乔,”他叫我。
我转头,那种qíng景,非常像“……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”我只好微笑。
“纳梵先生。”我称呼他。
他走上来,“好吗?”他问。
这城到底不比伦敦,是小地方,到处撞到人的。我不是不想见他。只是见了又怎么样?我只好笑。
“圣诞了。”他说。
我点点头。
“赶着回去?”他说。
“不赶。”我说,“有喝咖啡的时间。”
他笑,“要不要去喝咖啡?”
“不妨你?”我问。
“没有,乔,来,我们去邮局旁边的咖啡店。”他说。
我与他高高兴兴地又从停车场走出来,信不信由你,这时候的雪地变得这么美。
他说:“今年第一场雪。”
我们走到咖啡店,他买了滚烫的咖啡,递给我。我去接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,他抬头看我,不响,我也不响,小咖啡店挤满了人,烟雾人气,我跟着他挤着坐下,我慢慢啜着咖啡,眼睛看着别处。店里热,我没有脱大衣,只脱了一只手套。背上渐渐有汗。
他问:“还住原来的地方?”
我点点头。
“工作理想吗?”
我点点头。
“多日不见你了。”
我点点头。
他也喝着咖啡。
我缓缓地转过头去,发觉他两鬓稍微有点白了。他转过头来,也向我笑了笑。
我清了清喉咙。我觉得我该说话了。
“纳梵先生!”
“什么,乔?”他看着我。
“你是我老师。”我说。
“很久之前的事了,乔。”他笑。那种“长者”式的笑。
“但是你还是我老师。”我说。
“又怎么样呢?”
我鼻尖冒着汗,手心冒着汗,我说:“不要笑我。我……爱你很久了,纳梵先生。”
他一怔,杯子很轻微地震了一下。
我说:“我不是开玩笑,我只是想告诉你,如此而已。”
他不响。
我放下咖啡杯,叹一口气,就往门口走,我轻轻推开人群,挤到门口,推开玻璃门,走到街上去。我低下头。告诉他也好,他必然害怕,以后也不敢再见我——又有什么关系?反正现在也是见不到。
我匆匆向停车场走去,路上还是人山人海。我在停车场二楼找到了车子,用锁匙开了车门,还没坐进去,就有一只手搭上来,我吓一跳,猛地回头看,站在我身后的却是纳梵先生,高高稳重,微微弯着身子,在暗暗的灯光下我看了他的眼睛,眼睛里有这么多的温柔了解。
我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。
他是几时跟着来的,我竟一点不知道。
我看着他,他一点也没有生气——为什么他没有生气?
他看着我,默默地掏出手绢,替我抹了眼泪。
眼泪流进我嘴巴里,咸的,我怔怔地站着,哭了又哭。没有法子停止,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,仿佛所有的积郁不如意,全部从眼泪里淌走了。
他轻轻地把我的头按在他胸前,我两只手臂自然地抱住了他的腰,他很温暖,那几秒钟像永恒一样。
然后我松了手,我打开车子的门,走进车子里,我开动了车子。车子像箭一般滑出去。
我没有开回家,把车子驶到公路上去了,在郊外兜了近两个钟头,也没有关上车窗,冷风一直刮进来,chuī得手指僵硬,耳朵鼻子都发痛了,我停了车,叹口气,头枕在驾驶盘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