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淡如菊_作者:亦舒(43)

2017-03-15 亦舒

    纳梵太太说:我们十七年……

    也许我不必担这种心,十七年后,他已是一个老人,走路都走不动了,即使离开,也不过是我离开他,不会是他离开我。

    就是为了这一点点的安全感?不不,我是爱他的。

    我是爱他的。

    他叹一口气,说:“现在……”忽然又改口,“你现在高兴一点了吧?”他看着我。

    我反问:“你高兴吗?”

    他说:“有一点高兴,至少事qíng已解决了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你高兴的话,我也高兴。”

    他又吁出一口气。我不响,他不见得高兴,十七年的生活习惯一旦改变,他要多久才习惯?我会使他认为值得?他将来不会后悔?一连串的问题。

    他把手放在我肩膀上,我不响。将来的路不是容易走的,我很明白。我终于跟他在一起了。照说应该狂欢才对。但是此刻心上似压了一块铅。以前他是别人的丈夫,责任全在别人头上,我只是借他一下,现在他整个人过来了,不止他的笑脸欢愉是我的,连他的烦恼愁容也是我的。但是命里注定我跟他在一起。

    我将尽力。

    “你将住在什么地方?”我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。

    他问我的意思,他可以搬出去住,也可以搬到我这里来。他必须负担两个家,原本的房子要jiāo给妻子,每月要给子女生活费。换句话说,为了要再做一次光棍,他付出的代价可真大,但是他还是离了婚,为我,我应当感激他。

    他是一个懂得控制感qíng的人,没过一会儿他就开始恢复潇洒了。

    他说:“以后你要听我的话。”他声音是这么温柔。

    “噢,绝对,是,老师。”

    他笑了。(这一切还是值得的。)

    当我们出去的时候,家里的客人已经走得一个不剩了。主人不在场,大家也玩得很高兴,我看得出来,一客厅的酒杯酒瓶子,香烟灰,水果皮,沙发拉得横七竖八,垫子到处是,厨房里更加乱,吃不完的食物堆得一塌糊涂。

    他笑说:“真热闹。”

    我笑,“要是知道不搬家,才不搞这种玩意儿,现在叫我怎么收拾?”

    他转头看我,“你要是知道我不来,也开舞会?你……有兴趣玩?”那样子,就完全像一个妒忌的丈夫。

    我惊异地看着他,我简直不相信他会这样问我的。他难道不知道我为他几乎在chuáng上躺了两星期?我为他连工作也不能继续了,他对自己没有信心。

    啊,他也是一个人。

    我软了下来,他为我牺牲了这么多,就因为他也是一个人。

    他是教授,他是一个副校长,他是我的偶像,不过他也是一个人,他也有彷徨的时候,我握住他的手,他始终怕选择我是错的,他对我存着疑心。

    他又问:“那个男孩子是谁?你叫他彼得的。另外一个又是谁?好像是中国人。你说在这里不认识中国人。”

    我为他这样子,他还不相信我。叫我怎么解释。我又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,难道要我把他离开之后的事完完全全地说一遍?如果他真爱我,就不可以患得患失,就不可以叫我补偿他的损失,就不可以怀疑我。

    我呆在那里。

    他说:“你累了。”

    我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我很疲倦,想躺一会儿。”他走上楼去。

    我没有跟他上去,开始收拾楼下的东西,洗杯碟,抹水渍,等我把每样东西都放好的时候,已经天亮了。我把地毯用吸尘机弄清洁。

    我坐在沙发上吸烟喝牛奶。

    我对自己说道:乔,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是假期,现在可回到现实来了。我该加倍小心地做人。

    如今他为我离了婚,到我这边来的不过是一个人,他的jīng神负担与经济负担都不知道重得怎么样,难怪他对我有点烦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