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把青云_作者:亦舒(12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郭剑波问:“你的朋友呢?”

    “我们约好星期一在勃拉图书馆见面。”

    “没想到你们同我太曾祖父是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很谈得来呢,接受访问之前,他只叫不要把他的年龄张扬,然后就有问必答。”

    郭剑波点点头:“数年前太阳报记者问他,他只肯认九十岁。”

    那张大胆放肆的报纸,那些可恶的记者。

    晓敏说:“未知郭家是否人人都享有高寿。

    郭钊波摇头,“曾祖父早已故世,祖父与父亲住在东部,只剩我在此地陪他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孝心令人敬佩。”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原来会讲这样好听的话,脸先红了。

    “我可以做的实在不多,你过奖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能说中文,实在难得。”

    “讲得不好。”他又汗颜。

    年轻的他们站在抽嫩芽的枫树下好一会儿,晓敏在上车时说:“那么星期一下午见。”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得不露痕迹地与男生定下约会。

    看,顾晓敏不是弱者,顾晓敏多懂得把握机会。

    回到家中,她取出打字机,想写一篇辩论文章,寄到太阳报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开了头,进入正题,忽然觉得气馁,哗啦一声把纸张自打字机拉出,扔到废纸箩。

    晓敏用手捧着头,她从来不与人打笔仗,私人恩怨,不值得花那么大的jīng神时间,任由谁爱胡扯什么都无关宏旨,涉及大前提.她又觉得气促心跳,浊气上涌,根本没有办法控制qíng绪,冷静地写一篇论文出来。

    换言之,她不是这方面的人才。

    晓敏喝了几杯咖啡,终于按下传真机,把那几篇攻击xing评论传到香港去给那个他。

    晓敏一直讳避着不愿意提起他的姓名,到现在避无可避,必需在剪报空白位上写“胡小平先生注意:温哥华顾付”。

    是的,他叫胡小平。

    晓敏相信早已有联络站向他提拱这一宗消息,天涯毗邻,绝无隔涉误会,她不过想向他拿一个答覆,谁晓得,也许他只会回活该两字。

    晓敏觉得困,倒在长沙发上,重温郭牛的故事。

    郭牛被他叔父送上船的时候,才十一岁,在货轮澈斯特号上做厨房小工,拖一条小猪尾,cao作时缠在脖子上,长时间蹲在厨房洗碗碟,他是文盲。

    家里人多,养不活.把他自乡下送到香港叔父家,郭牛回亿道:“半年后叔父发觉我食量惊人,似永远填不饱肚子,吓坏了,把我送到外国船去,有没有工资不要紧,但求解决食的问题。”

    一年后,他随船在北美洲一个港口上岸,该港口在一七九二年由英国海军上校乔治温哥华发现,郭牛抵达该埠在将近百年之后,加拿大太平洋铁路正进行得如火如荼,四处招募华工,澈斯特号伙头将军以为有利可图,设法带着郭牛留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们以为三两年后可以衣锦还乡,可惜事与愿违,郭牛固然没有穿过锦衣、也没有再见过家乡。

    晓敏吁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十一岁。她记得自己十一岁的时候,还因为得不到一个洋娃娃而蹬足大哭,被大人责备,把自己锁在房中三个小时不肯出来,要大人轻言央求。

    顾家的环境也并不是那么好,但七十年代社会已上轨道,民生逐渐富庶,各行各业都做得轰轰烈烈,晓敏享受到稳定的生活,她没有吃过苦。

    郭牛的个人经验十分遥远,每次去做访问,老人只说一点点,年代越远的事他记得越是清楚。无论重复多少次晓敏仍然有兴趣听下去,今早吃过什么菜,老人却说不上来。

    她父母吃过的苦就真实接近得多。

    尤其是晓敏的母亲、读到中学已经不易,一直由官校栽培,没有能力进私校、田、因为功课好,也没有必要,她告诉晓敏,整个青年期就是帮着家里省吃省用寄包里到内地去接济扬言“总要有人留下来”的兄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