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段云_作者:亦舒(17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小燕走过来坐在我身边。

    她笑我,“男人也是水做的?”

    我不响,她懂什么?她的生命止于史蒂芬生与当纳器官司案。她懂个屁,我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你真像个女孩子。”她轻轻的说。

    我说:“男人非得大碗酒,大块ròu,妻子如衣服吗?”

    她说:“我说你像女孩子,是因为你敏感……

    “有些女人敏感得像马桶盖。你不能这么比呀。”

    “今天不能跟你说话,”她笑,“今天我说什么都不能讨你欢喜,我去帮四姊。”

    我喝完了四姊给的饮料。

    四姊在那边说:“莱都凉了,现在又热了出来,过来吃吧。”

    我国睡过了头,因此吃不下,为了礼貌,也只好吃着。

    我说:“四姊,那狮子头再给我一点。”

    她惊异:“怎么你也叫我四姊?”

    我一呆。

    “我并不是第四个姊姊,这是我名字啊,你们真没大没小的。”她笑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不能一辈子叫你云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算了算了!”她说,“真拿你们没法子。”

    我吃着饭,不做声。

    四姊说:“关于你那个同学——以前我写过一篇小说、不过主角是个女孩子,她死在一个夏天,手中也握着一个杯子,握得很稳,坐在沙发上,薄的窗帘一下一下拂着,她脸上凝着一个黑紫色的笑。但她身边有一具唱机,是那种自动从头来过的。除非关掉,会一直唱下去,那唱机正在放一张唱片重复又重复,是白光的:‘如果没有你,日子怎么过——’你看,这样的巧合。”

    我震惊的看着她。

    她拨着饭。

    真看不出她是一个基本上这么绝望的人。

    小燕说:“四姊喜欢时代曲与元曲,我都不喜欢。可是我喜欢四姊的小说。”

    我实在被那个故事慑住了,动也动不得,叫我说什么呢?早已经有人知道有这种结局。

    然而四姊淡淡的说:“然而这种事也少有了吧。大家能够活,都活了下去,我很鼓励大家乐观的活下去,现在我也不写这种东西了,你那同学——是一种冲动,对生活根本上的厌倦,不是为了一个人,一件事,没有值得难过的,各人有各人的选择、尤其是一个大学生,他总有理由。”

    我无话可说。隔了很久很久,我说:“我不知道你写小说,一定要借我看。”

    她微笑,“写了这些日子,没有人知道。还是不看的好。”

    “有很多人还不看《红楼梦》呢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谁若敢比《红楼梦),九成是失心疯了。”四姊笑。

    “给我看看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等你考完试吧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不管她开心,不开心,笑,静默,她总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镇静与淡漠,但是这种淡漠使我觉得她可靠。

    这一顿饭大家都食而不如其味。

    可是就在吃完饭的时候,我们喝咖啡.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。

    当时小燕正在说话,本来无论谁说莫名其妙的话,四姊都有本事全神贯注的听,她是一个礼貌的人。可是她忽然打断了小燕的话。

    “有车子声,什么时候了?怎么会有这种车声?”

    我们停了说话,侧耳而听,的确有车子引擎的声音,而且是一辆跑车。

    四姊“霍”地站了起来,走到门口、把大门开了。

    我问小燕: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九成是他来了。”小燕微笑道。

    “他是谁?”一时间我还没醒悟过来。

    “四姊的男朋友。”小燕说,“不……不是男朋友,该怎么说呢?同居的人。qíng人,爱人,异xing朋友。我的天,反正是四姊的男朋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