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一星期七天营业,印三吃不消,曾经建议礼拜天休息,被程岭挡回去:“整条街就你关着门,多难看,这是唐人铺,要舒服,打洋人的工去,”
这样拼命挣,时常把百元钞票夹在信里给弟妹寄去。
收到信那日心qíng总是特别愉快,多吃力也不怕,力气似加倍,信放在围裙口袋,有空便取出读一遍。
读得会背了,又期望第二封。
该来信时不来,她会憔悴地问:“怎么没有信?”
印三一日说:“他们又不是真的弟弟妹妹。”
这是事实。
半晌程岭分辩:“他们与我友爱。”
“你处处为他们,我看不出他们为你做过些什么。”
程岭温柔他说:“兄弟姐妹不是这样算的。”
“等他们自学堂出来,也就得忘记我们这一对老华侨了,”
“老华侨。”程岭笑起来,“我连身分证都还没拿到,哪里有资格。”
程雯的信:“……爸爸仍然喝酒,不过早上起得来上班,我们生活很好,程霄又考第一,我这个学期排第三:派成绩表时老师虽然没有读出名次,但是顺序,各同学心中有数,我十分开心,钱收到,我们会买鞋子穿及吃大菜,谢谢,可惜姐姐现在只为姐夫做菜了。”
开门做生意的烦恼当然不止是收支平衡。客人一多,店一旺,就有地痞流氓打主意,整日上门来讨钱,程岭不胜其扰,略拒绝一两趟,清早店门外必留一堆秽物。
程岭写信给印大讨救兵。
印三知道后不满,“有事自我了断,不必烦老大,他不是神明,我明日去报告骑警。”
“不行,我在明,人在暗,只会引来变本加厉报复,”
印三不耐烦,“那我侍候在侧,谁来捣蛋,便揍他一顿。”
“万一受伤,又怎么办?”
印三赌气:“至多一命搏一命。”
程岭白他一眼,“神经病,”
不日印大覆信:“速到维多利康和街华仁堂去找郭海珊先生,只说是我介绍来的。”
印三说:“我陪你去。”
“不行,你照做生意,我已找到半日替工,我自己走一趟即可。”
“你一个女人,跑到三教九流的地方去,我不放心。”
程岭坐下来,呷口茶,忽然笑了,“我自己就是三教九流的一分子。”
印三搔着头皮叹口气,无话可说第五章
那早程岭把头上油腻洗尽,换上一件夹旗袍,预备出门。
印三一看,“这样不好。”
“此话何来?”
“印三笑嘻嘻,“太漂亮了,像去施美人计似。”
“啐!”
婚姻生活,也有愉快的时刻。
印三送她到码头,“五点钟我来接你,若不见你,我便通知派出所。”
“别紧张,那是大哥的朋友。”
“出卖人的,都是朋友。”
凡是大哥的主意,他都不服气。
上了船,程岭反而觉得自在,上次坐渡轮,还是在香港的天星码头,她一向欣赏海风,坐甲板上,买一客冰淇淋缓缓吃,丝毫不觉紧张,只当是放假。
三四月天气正是chūn季,程岭走出小食店才发觉风光明媚,渡轮要驶两三个小时,乘客在船上玩朴克牌,下棋,陌生人也可以加入。
程岭在一旁静静看。
邻座本来有一洋妇带看孩子坐,程岭朝她笑一笑,洋妇反而立刻避开。
程岭无奈,对面一位huáng皮肤老先生却搭讪地坐过来,程岭一看他手上提着的包袱,便知他是日本人,十分厌恶,她也相应站起来走到前头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