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之全蚀_作者:亦舒(31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才病儿日,便像个蓬头鬼似的,于思满脸,一梳头,头皮屑纷纷落下。

    我大吃一惊,怎么搞的,由此可知男人也得不停修饰。

    我搔搔头皮,回到chuáng上,看武侠小说度日。

    有人敲门,我跳起来,是不是太澄?抑或是定华?

    我连拖鞋也来不及穿,我挣扎去开门。

    是郑医生。

    “很失望吧?”她笑,“是我这个老太太来看你。”

    我调笑,“不管了,多日不见女人,老太也要。”我作状伸手去拉她。

    “你呢,只有一张嘴。”她指我一下,“给你带吃的来,晓得没人治你的胃。”

    我感激泪流。

    “对,我的病人怎么了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她父母已替她办妥出院手续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我顿时食而不知其味,喉咙像是被铅块塞住也似的。“我怎么不知道?为什么不通知我?”

    “院长知道便行,何劳于你?”

    “言声是我的病人!”我放下筷子。

    “星路,你对她的感qíng,有点怪怪的,早已超越医生对病人应有的态度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鬼医,畸医,怪医,好了吧?”

    她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真的出了院?什么时候接走的?刘姑娘呢?”

    “刘姑娘返家休息去了。”郑医生没好气,“你镇静些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我受不了这种刺激,“一切都解散了?”

    我回到chuáng上,用枕头压住面孔,呜咽起来。

    “喂!年轻有为的医生,怎么会这样子?”

    “言声呢?”我在枕头下发问。

    “你一早就知道她要去美国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趁我生病飞甩我,解雇我。”

    “别胡说。”

    我拿开枕头,我说:“我要去找言声。”

    “你发什么疯?”她说,“快给我躺下,我替你诊治。”

    她把我按在chuáng上,检查半晌。“有痰?咳嗽?喉痛?你这家伙,快随我去照调光,生肺炎你也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我的心发炎。

    不,心蚀。

    郑女士叫来车子,把我载到医院,照了调光。我挣扎着要去言声的四○三房间。

    “早已人去楼空。”

    不。我一定要去看,言声在那里住了那么久。

    现在四○三是一个肥大的女人,不知为什么来疗养,也许为减肥。

    见到我无故推门走进去,很想尖叫,我连忙道歉退出。

    到宿舍我想我会一病不起。

    我已三天没有沐浴,我不在乎,反正连言声都已离我而去。

    那只破音乐盒子,一定被他们丢到垃圾桶去了吧。

    心头似有千个重压。言声以后的命运如何?我还能不能再见到她?

    都会是我以后生活中的悬疑。

    唉。

    我捧着头,心如刀割。别人离开我,隔一会儿我都可以忘记,像朱雯太澄定华她们,都是人jīng,比起我何止能gān十借八借,身边又都有钱。但是言声……

    最叫我不放心及心痛的是言声。

    不要去想她吧。

    我昏昏然在热度底下熟睡。

    略有知觉时听见自己口中喃喃叫“言声。言声”,以及叹息。

    傍晚下了一阵雨,空气更加清凉。

    我狂叹,唉,言声,如果你能自己做主,一定会与我说声再见,不至这样无qíng无义。

    夹着风雨声,我听到音乐声,叮叮咚叮叮咚,迷茫得似做梦,我睁开眼,呻吟几声,怀疑自己烧得迷糊了,撑起身子来,猛地看见一个少女的背影,站在大窗子前看雨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