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之全蚀_作者:亦舒(9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“我每日跑到这里来自言自语已有半年,你知道吗?你才是我的心理医生。”

    “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,连读书时洋妞只包着一块大毛巾走到我房来都说过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座右铭是:当心女人,她们只要你的身体。”

    我轻笑。

    言声仍背着我坐。

    我搔搔头皮,“如果你真的再开口说话,我会写一篇稿投到读者文摘去,他们对奇迹故事特别有兴趣。”

    “但我怕你一直自我封闭下大。”

    “言声,睁大眼睛看看这个世界,也许它现在已经比较可爱。”

    “即使你觉得没有人爱你,你也应该自爱,我的朋友朱雯老说:‘你们不爱我吗,不要紧,我爱我自己。’你会很奇怪她这么说吧,她是受千万人爱戴的明星,但她也不开心。”

    我吃完三文治。

    “该睡了。”

    我轻轻扶起言声,她驯服地随我摆布,如一只洋娃娃,我把她放在chuáng上,我轻轻摸抚她的额头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夜班护士推门来:“啊,宋大夫,你在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,“由我服侍她得了。”

    护士退出去。

    我替言声盖上被子。“我明天再来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至此我也疲倦,叫部街车回家。

    明天又是另外一天,新希望,新责任。

    我倒在chuáng上,似一只猪。

    定华发牢骚时说过:“幸运者做猪,不幸运者做人。”

    我是个有福气的不幸者,最低限度我睡着时似猪。哈哈哈哈。

    猪被闹钟闹醒后开始一天的工作。

    我的师傅区院长说的,凡事慢慢来,今天来不及明天做,否则你会比病人先倒下来。

    所以我的态度有些游戏人间,区院长退休后,我不算一个挺受欢迎的人物。

    太澄说:“到外国的大城市去,租问写字楼买张长椅,听咱们这种女人发牢骚,你便发财了。”

    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?我不gān。”是我的答案。

    我穿好衣服到医院报到。

    “宋医生,电话找你。”

    一大早。

    我到电话亭接听。

    “宋星路,”我报上名衔,“哪一位?”

    “是我,太澄,你有没有十分钟?”

    “太澄,大清早,你不睡觉gān什么?我没有十分钟。”

    “别这么残忍,我读一封qíng书给你听:‘我爱你多于昨天,少于明天,我会永远爱你,我爱你,我爱你,我爱你,我爱你。’”她一口气说完。

    我们之间有一阵缄默。

    我问:“说完没有?”

    “你一点感qíng也没有?你知道这是什么人写给什么人的qíng信?”

    “我不管,我不能再盯在这里听你说话,我要去做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吃中饭。”

    “太澄,我一向没空出来吃中饭。”我尽量利用我的耐心。

    “那么晚上,我等你电话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。”我但求脱身,挂上电话。

    已经来不及,被郑医生一把拉柱,“风流要有风流的代价,是不是?”她朝我陕陕眼。

    这个女人,有机会我会向她报复,但不是现在,我qiáng笑说早。

    “来,今日我与你拍档巡房,还不准备?”她催我。

    这项工作繁复而沉重,需要全神贯注。

    郑医生一踏进病房,顿时判若两人,立刻变为德高望重的专业人士,脸容严肃,在病人眼前,她无异是救苦救难的菩萨。

    那时我同朱雯说:你再也没想过,做医生最基本条件是要有壮健的双腿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