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雪海_作者:亦舒(45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“周医生根本是她介绍给孙家的。”他什么都知道。

    “是吗?”我内心仿佛触动了什么。

    “大雄,我们别说这些无关重要的事了。”他拍拍我大腿,“最近叮-为你jīng神很受折磨,整个人乖张得很。”

    我不置信,“是我害她?”

    “当然,她以往是多么可爱的一个人,因感qíng受波折,变得荒诞不经,整日阅读私家侦探的报告……”

    “且慢,就是那本书害她!”

    “一本书?”赵老莞尔,“你愿意相信?”

    我颓然答:“起码有一半。”

    “另外一半呢?”

    “出版社的教唆。”

    “呵,原来都是社会的错。”赵老说。

    我忍不住问道:“叮-到底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照她目前的心qíng来看,那本书的第一章到二OO一年也写不出来,整日以黑咖啡与香烟度日,大雄,你也太不关心她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我大出意料,“我以为——”

    “这么多年,你连她的脾气都不知道?大雄,用用你那猪脑:未婚夫搬进另外一个女人的家去住,她还能著书立论?”

    “我与香雪海是纯洁的。”

    “得了!”赵老瞪着我。

    “我要去见叮。”我很冲动,“我决没有做任何对她不起的事qíng。”

    赵老简直没我那么好气:“说不定她要查看你手臂上的守宫砂,你好好地准备吧。”

    在常人眼中,我确是跳进huáng河都洗不清,但叮-应当明白。

    赵老说:“你不能要求一个女人在这种关头上明白你,试问事qíng能不能够调转来呢?”赵老说得对,他一向关心我们。

    车子在叮-家门停下,我第一次遭遇到左右为人难的痛苦。

    我下车。

    叮-随门铃声出现。

    赵老说得对,她瘦了许多,胡乱穿着件棉纱球衣,老布裤皱成一团,正在抽烟,见到我,一声不响。

    我想:不赶我走就好。

    倔qiáng的叮。

    我开门见山地说:“我们别斗了,我投降,叮-,我不再去见香雪海。”

    她捺熄香烟,过来抱着我的腰,将头埋在我胸前饮泣。

    女人。我喃喃地想: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,要紧关头一张文凭与数本著作简直挡不住什么。

    我还以为她在享受这场斗争,原来完全相反。

    当下我们言归于好,一切误会随她的泪水化解。

    她不外是要我无条件投降。

    那夜我问她:“书呢?你那本书恐怕可以写三集,资料爆棚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书?”她反问。

    “咦。”我诧异。

    “谁还能写得出什么鬼书?趁月黑风高我把招牌摘下收档是正经,差点连未婚夫都不见了。”她没jīng打采地说。

    我略为感动,“做女人为家庭,难免有所牺牲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,何必自欺欺人说男女平等。”她感慨地说。

    我不响。

    我的心去到很远:泳池边,影树下,最后的蝉声渐渐沙哑,香雪海穿着黑衣坐轮椅上等我去看她……

    我有点不安。

    叮-憔悴的面孔同样使我难受。才两三个星期不见,她已经落形,本来那么爱打扮,现在不修边幅。

    我吻她的手,“你放心,我回去向赵三辞工。”一劳永逸最好。

    叮-怨道:“都是我不好,闹得这样大。”

    我惆怅地笑。

    言归于好——我们真的言归于好?只怕好字当中夹着黑蝴蝶的一只翅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