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玩意_作者:亦舒(36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昏昏睡去。

    梦中似有大解脱的感觉,有一把声音同自己说:做人太辛苦了,就此安息吧。

    半夜醒了,啤酒是热的,冰块全融掉,一点儿剩余食物都没有。

    浑身被汗浸透,照一照镜子,哪里还有英俊小生的样子,如何去颠倒众生。

    明天才振作吧。

    抑或今天已是明天?看看天色,果然,今天已过,已是深宵一时半。

    天空中一夜的星。

    真不明人们何以把这许多时间jīng力花在儿女私qíng上,用来研究别的学问,不知多怡qíng养xing,明日不如买一架望远镜,观察木星上的大红斑。

    国香想必已到了比基尼岛,在同样的星空下,她做些什么,想些什么?

    颓然倒在藤椅上。

    露台下小径有路过qíng侣喁喁细语,偶然提高声làng,不难听到他们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幼时,林自亮与我最爱探头出去取笑他们,看他们含羞匆匆离去,十分残忍。

    今日,在栀子花下坐着的一对男女却在谈论比较现实的问题。

    男方表示不愿同岳母同住,女方却不肯组织小家庭,家务太吃力而且不讨好。

    男方咕哝,希望请女佣。

    女方大篇道理:女佣工作不彻底,手脚不gān净,动不动告假,是非多,且拿腔作势,年年要加薪水……

    我呆呆地做一个旁听人,坐在黑暗中。

    记得从前,最常听得的问题是:你爱我吗。那时她们心态比较làng漫。

    只听得女声哄着伴侣:“此刻多好,有妈妈看家,下班回家,有家常小菜侍候,家里收拾得不知多gān净,连盆栽都打理得欣欣向荣,四季衣裳有专人洗熨,你还嫌她?告诉你,她就算什么都不做,光像收租那样向我要钱,也是应该的。”

    男方作不了声。

    我站起来,取过一瓶威士忌,斟了半杯,没有冰没有苏打水,就喝下去。

    酒沿喉咙浇下,我伏到栏杆上,抬高声线,往下面叫:“你爱他吗,嗄,最重要的是,你是否爱他。”

    楼下静默了数分钟,然后听见男女双方齐齐骂:“神经病!”

    我笑。

    这样同心合意,可见是相爱。

    他们匆匆离去,小径恢复宁静。

    我喝净了大半瓶威士忌,空肚子的缘故,很快倒在地上昏醉过去。

    不要清醒,不要知觉,不要痛苦。

    不晓得过了多久,只听得咚咚咚巨响,如捶动大鼓一般,一下一下撞在我太阳xué上,眼皮前一片血红,竭力睁开双眼,原来红日高挂。

    叹息一下,追寻响声来源,只不过是有人敲门。

    爬起身,四肢饿得软绵绵,胃部抽搐,只得默默忍受。

    去打开门,看到师母与两位施小姐站在门口。

    师母吁出口气,“我们路过,顺便上来看看你。”

    心知肚明,她还是不放心。

    我惨笑,“请进来。”

    施峰冷冷地四下打量,眉梢眼角似足国香,叫人心痛。

    施峻到底还小,可爱得多,一跳跳进屋子来,立刻找到新鲜的角落,宾至如归。

    “我替你带来吃的。”师母挽着一只篮子。

    我心酸,吃真是大前提,别的都可以暂且压下。

    师母取出食物,原来是牛ròu粗面,原汁原味,茴香八角的美味叫我感动落泪,连忙找出筷子,什么风度尊严qíng怀都放在一旁,吃了再说。

    师母见我有胃口,也放下心来。

    你看,还不是一样,只堕落了一天,或是两天,我又恢复正常,照样吃喝,照样谈笑。

    为着礼貌,到浴间去洗脸漱口刮胡须,在镜子中看到小施峻好奇地张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