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玩意_作者:亦舒(40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渴望是难挨的一种感觉。

    跑步时控制着自己在附近的空地上走,有女孩子在身边经过,投来友善的微笑,我只觉得茫然,接收不来,是朝我笑吗,我已色衰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日出日落,清晨huáng昏,天天问:该好些了吧,该痊愈了吧,乃有种风chuī上来都痛彻骨的感觉。

    一日运动完毕,颓然返家,迎面一个女子走过来,活脱脱盛国香模样,身型苗条,皮肤金棕,穿着卡叽裤子,白布衫。

    我顿时心酸,痊愈?无望,眼睛受脑神经恍惚影响,看出去每个女子都像盛国香。

    我别转面孔,掏出锁匙开门。

    “林自明。”

    我转头。

    那女子向我走来。

    是幻觉。

    我都歇斯底里了,想她快想疯,魔由心生,她竟向我走过来,还唤出我的名字。

    我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“林自明。”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。

    睁开眼睛,是她,是真的,盛国香站在我面前。

    一时间作不出任何反应,外表一定很冷淡镇静,内心却如倒翻一壶沸水。

    她说:“我提早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去了几天?”

    “六天。”

    不能置信,六天?她计算历法与我这里不一样,我这里chūn去秋来,花开花落,cháo汐涨落,已经无数岁月,流金年华早已逝。

    她简单地说:“我想念你。”

    “国香。”

    我们紧紧拥抱。

    “我尝试过,”她不住地说,“不能控制,我必然是罪人,没有谁会原宥我。”

    很快我们决定不需要什么人的原宥,那些人不是我们,他们不会明白,也毋须了解。

    谁也不保证这是否是一个梦,中国人的梦都是很bī真的,历历在目,然后在最繁华美丽的时候,“啪”一声破灭。

    接着的日子,又似过得太快,像是电影中的快速镜头,难以捕捉,瞬息即变,还没看清楚,已经过去,只知道她终于与我同在。

    我们之间一向对白不多。

    国香自比基尼岛携回一袋僧帽牡蛎,养在我家厨房,她与它们jiāo谈:“……可怜的家伙,你们畸形了知道吗,同类不再认得你们。”

    我假装不关心。

    一日收起她的牡蛎,往街市购回新鲜牡蛎,做炒蛋吃,她十分欣赏,一直说,林自明,你是一个好厨子。没到一会儿,她怀疑起来,用筷子挑升炒蛋观察,忽然跑到厨房去查看。

    接着面青唇白跑出来,“林自明,养着的那碗牡蛎呢?”

    我平静地说:“炒了蛋了。”

    可怜的盛博士手足都凉了,呆若木jī,像五雷轰顶那样,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不要试练你的上帝,否则阁下会发觉几只变形的海洋软体生物比阁下重要。

    这个蠢蠢的女子做工做得像鬼上身一样,玩笑持续下去,她会中风。

    我站起来,领她到厨房,取出她的宝贝,放她手中,她这才尖叫起来。

    她说她恨我,一个下午不理睬我。

    我心中却无限舒畅,委屈一天比一天锐减,积郁渐去无踪。

    我们自私,幼稚,知错不改,换句话说,举止似不负责任的,快乐的孩童。

    做了太久的成年人,能有机会放肆一下,明知后果严重,吾往矣。

    “施必然dòng悉一切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没有提过。”

    我知道这种老谋深算的人,他才不会无端炸起来,他要把整局棋安排妥当才动第一子,即使国香开口要求分手,他还会同她拖好几年,把她整得无比困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