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窗口看出去,颇为心动,为什么不呢,此处无案牍之劳形,无丝竹之乱耳,就这么一辈子……
“如何?”他的手搭在我肩上。
我抬起头来看他,“就这样?对牢一副风景画片过三十年,为你煮饭洗衣服生孩子?”
“为什么不!你期待着什么?”
我亦不知道。
我打开衣箱,老史扬出我的衣服来。
“狄奥的内衣,品顶高毛衣,貂皮大衣……你就甘心为这些做奴隶?”老史问。
我板起脸,“你太没礼貌了。”
“香港女人,我不明白你们。”
我不出声。
“你已经二十八岁了。”老史说。
我知道。
“大学一年时我已向你求婚,”他温和的说:“到现在已经九周年纪念,怎么?还沦落红尘不能自拔。这些年来,你还去不够舞会?用不够锦衣美食?愁眉苦脸的赚了来,愁眉苦脸的花了去,为的是什么?”
我躺chuáng上说:“为市面繁荣。”
他笑。
我翻了一个身,“为自nüè。”
“何苦来?”
“这是香港作风。”
“那么别做香港人。”
我烦恼说:“我明明黑头发黑眼睛,不做香港人,你让我做什么呢?”
“你又来了。”
“老史,你别等我,你就随便找个人结婚吧,养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,教他们念‘水仙颂’,老史,”我搔搔头,“我是这样的虚荣,我一无可取……”
“够了,够了,”他吻我的脸。
“老史,我是不会与你结婚的。”
“别说得那么决绝,”他吻我的耳珠,“说不定过一阵子,你会前来巴巴的求我呢。”
我微笑。
“好好利用你的假期,休息一下,在回去搏杀,祝你早日再升一级,抱着枕头与奖章做老姑婆。”
“老史,你好不刻薄的。”
“名流是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的。”他扮个鬼脸,“你太活泼太有意思,人家要的是洋娃娃……”
我一个枕头摔过去。
“你累了。”他笑道。
我是累了,所以来探望他。
与老史在一起,犹如与兄弟一般,我喜欢他这个伴,每年我总到英国陪他一星期,历年来他也到香港,但不到半日,人群就把他挤得怕。
“嫁给我。”他说。
“到香港来。”我说。
“我怕香港多过爱你。”他说。
所以我一直没嫁他。
你让我离了这个地方,活得再无忧无虑,自由自在,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人生乐趣。
我已经习惯了香港,人踩我,我踩人,穿着漂亮名贵的衣服挽着鳄鱼皮包开着跑车挤着jiāo通出去搏杀,下了班轧俱乐部夜总会,周末坐游艇学开飞机听音乐会与名男人约会。
或者是无聊的吧,但那种热làng与烦忙使我排解了时间,我拒绝我也不能够再过清静简陋的生活。这条路终于走到什么地方,我也并不知道,呵,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。
老史问我:“你的薪水加到什么地步了?”
“刚够花。”我木着脸。
“朝老板眨眨眼不就可以加了?那些洋老头看见你巧笑倩兮,骨头都苏了一半。”他夸张地:“你爱加多少薪水便加多少。”
这么容易。我两手叠在胸前,不出声,有这么容易吗?
我有数星期的时间来思考前途问题。
当务之急是换了泳衣到温德米尔湖畔去躺着晒太阳。
我跟老史说:“走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