伤城记(心慌的周末)_作者:亦舒(23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但面对失去陈之这个危机,他如坠入深渊,怎么办?一切征象都显示她的失措,恍惚、旁徨、急躁、可能是为了一个人。

    他怔怔地看着她,呵,原来偷偷地他宝贵的感qíng囊穿了一个孔他还不知道,爱念就自那个漏dòng汨汨往陈之身上注流,现在已经不可收拾。

    张学人站在那里为此新发现发呆。

    陈开友回到房中,季庄问他: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陈开友简单而智慧的回答:“闹恋爱。”

    季庄放下一颗心来,“我不担心之之,”她忧虑的是陈知,“早知他们两兄妹一起送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对,”陈开友说:“当时哪来的学费。”

    季庄问:“为什么到今时分日,还有人口口声声说金钱不重要?”

    “太太,今天大概没有人会这样说了吧,眼看革命,移民,请吃饭,统统没钱不行,今天真的没有人会天真若此了。”

    季庄卧chuáng上,忽然同丈夫说起旧事,“我祖父青年就抽鸦片,太婆纵容他,拿私已出来让他花费,你晓得为什么?她怕儿子去参加革命党,那时候打清朝,革慈禧的命。”

    陈开友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我一直认为太婆代表腐败、自私、愚昧的一代,现在自己的儿子这么大了,感受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他在香港生活,你何用多心。”

    “老陈,我们真幸应。”

    陈开友伸出手去摸一摸木台子,“是,我们是上帝所爱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让我俩祝一个愿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季庄说:“愿所有同胞与我们一般蒙恩。”

    陈开友看着妻子,十分感动。

    受伤以后,全市市民的感qíng升级,开始看到比较大的题目,开始发觉,世上除了大香港,还有其他版图,除了可爱伟大聪明能gān坚qiáng的香港人以外,还有其他人种。

    台风下来了。

    除出病人,全部要回到工作岗位。

    之之出差到佐敦道一间试片间去看一套宣传片。

    影片长三十秒钟,一为一回起码半个小时。

    为着节省时间,她自中区坐地下铁路到佐敦站,沿途人山人海,进与出都最好打撞撞过去冲开一条路,人实在太多,根本无所谓左上右落或是右上左落,埋头苦挤便是。

    之之不敢抱怨人家身上有异味,她自己已经一身臭汗。

    在裕华国货出口处钻出来,上气不接下气,脚步技巧地闪避正蹲着chuī口琴的乞丐及卖樱桃的无牌小贩。

    佐顿区是一个最奇怪的地方,街上什么都有,此刻站在之之身旁,是两个扛着一条大象牙的脚夫,那条象牙足足三米长。

    之之抬起头,觉得这条马路的柏油快要被晒融,高跟鞋踩在上面软绵绵,油汪汪,别的地区的太阳没有这样可怕,会不会是后羿把他十个太阳挂在佐顿道上了。

    好容易转过绿灯,之之随大队cháo水一般涌过另一边马路去那条象牙正好替她开路。

    挤在电梯里男士们动都不敢动,只嚷嚷“请代按七字”“八楼”等。

    之之倦得七荤八素,哪里还右思考能力,只想回家用一块消毒药皂淋冷水洗擦全身,然后扑倒chuáng上;还有,千万不要把她叫醒,她打算一眠不起。

    恁良心说,本市有什么好,空气污染,天气cháo热,地窄人多,百物腾贵,竞争激烈,客观条件差到极点,是,这是陈之的家。

    别的地方山明水秀,风景如画,那是他人的家,龙chuáng不如狗窝。

    到了试片间,老板同客户早已抵达,之之连忙扯上第三号笑脸:礼貌、含蓄。

    两个老板本来皱着眉头,猛地看到陈之秀丽的笑脸,顿时如服下一帖清凉剂。

    陈之身上一套淡绿套装如薄荷冰淇淋般养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