伤城记(心慌的周末)_作者:亦舒(41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之之觉得这便是优质生活,有得吃有得穿,身体健康,晚上睡得着,一家子相亲相爱,自由自在,之之愿意这样过一辈子,但是环境不再允许。

    鲸吞着鲜甜的食物,之之忽然悲从中来,眼睛发红,掉下泪水,大家看着她,她佯装咳嗽。

    于是祖母笑说:“吃得太急,呛住了。”

    大家都附和:“之之,去喝口水。”

    之之乘机放下碗,跑到厨房,额角顶住冰箱,痛快的哭起来。

    陈知进来,视若无睹,“我来找辣油,父亲与我无辣不欢。”

    他轻轻按住妹妹的肩膀低声说:“你现在明白了吧,所以我们要争取一个合理的政制,建立理想的国度,使每一个家都可以三代同堂住在一间一九-一年建造的老屋里吃云吞。”

    之之转过头来,“那要多久?”

    “谁知道呢,即使是愚公移山,也要gān下去,子又生子,孙又生孙,一代一代gān下去。”

    之之泪如泉涌,“那倒底是多久呢?”

    “或许要到海枯石烂那一天,我们不知道,天长地久有时尽,我们不会气馁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你还会结婚生子吗?我有没有机会做刁钻的小姑以及老天真的姑妈?”

    “姑奶奶,我保证你不会失望。”陈知笑答。

    之之擦gān眼泪,“我胃口尽失。”

    “去,上楼去休息。”

    之之的chuáng头放了一只灰色威士活骨瓷碟,浅浅一点滴水养住十来廿朵白兰花,香气扑鼻,注满斗室,之之深深呼吸。

    在外国,享受与苦难都不一样,本来喜新嫌旧的之之第一次体会到新不如旧。

    张学人的电话来了,他正在应酬,趁吃完热荤还未上鱼翅,偷偷跑出来同女朋友讲几句。

    “不要闷,看看电视,我替你录的动画三国志呢,jīng彩绝伦。”

    之之听他的话,扭开电视机,荧幕正在播放一套医学资讯片集,已经到第四集,之之没有太留意,此刻有空,才看将起来。

    姑姑推门进来,惊问:“这是什么节目?”

    之之抬起头,“你怕?怕我关掉它。”

    “不,”陈开怀走近,“抢救早生儿?”

    “是,”之之苦涩地笑,“千方百计地,整组医护队,出尽百宝抢救二十三个星期出生的胎胚。”

    “为了什么,五个多月的早产子如何救得活?”

    之之悲怆地答:“因为国家爱人民,早生儿也是小国民,人民是一个国家最宝贵的资产。”

    “之之,你感触太多。”

    之之鼻子发酸。

    “是的,”她说:“我触景伤qíng。”连忙转到另一个广播台,看到的却是法国大革命二百年纪念大游行,色彩缤纷,歌舞升平,国泰民安。

    两姑侄面面相觑,作不得声。

    过半晌,陈开怀qiáng笑道:“真受不了,一只生锈塔一百年没塌下来也要搞活动庆祝,我们哪一样不能比,千年的长城,万年的秦俑,什么都有,唉,从来没想过值得表扬。”

    之之站起来,“姑姑,我同你出去散散步。”

    “慢着,看完这一段再说。”

    “喔唷又是他。”

    是的,又是他,都快成为新闻片王子,只见他嗡着鼻子不耐烦地对观众说:“香港人把我的头像印在汗衫上,是对我的一种侵犯。”

    陈开怀忍不住说:“你的偶像不领qíng。”

    “他不是我的偶像。”

    “这次香港人好比朱八戒照镜子,两边不是人。”

    陈开怀讲得直接了当。

    “对,我们没有经验,太过热qíng,忽略后果,所以受伤。”

    陈开怀说:“这统共不像jīng刮聪明的港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