伤城记(心慌的周末)_作者:亦舒(7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半夜睡不着,看见哥哥门fèng有灯,之之推门进去。

    陈知吓一跳,连忙转过头,双手接过一本杂志遮掩桌上文件。

    在台灯下之之发觉哥哥胡子没剃,头发不理,双目深陷,憔悴一如病人,不禁心痛。

    她轻轻走过去,“哥哥,这是何苦呢,整件事已经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错,”陈知严肃地更正,“这事刚刚开始才真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叫我们担心。”她拉着兄弟的手臂央求。_

    陈知指指chuáng头,示意妹妹坐下,“之之,目光要放得远一点。”

    之之发急,“这活谁不会说:为着将来,今日的牺牲不算什么,今日的哀伤日,即是将来的庆祝日,但是哥哥,我们活在今天,还有,我们不是牺牲者的父母弟兄姐妹,没有切肤之痛,我爱你哥哥,请你保重。”

    陈知淡淡地笑:“我不怪你,你的目光是小女孩子的目光。”

    之之长叹一声。

    陈知匆匆收拾东西,似要外出。

    之之一颗心又吊起来,“这么夜了你到哪里去?”

    陈知拧一拧妹妹的面颊,笑起来,“我已经二十四,早有自主能力。”

    之之拉着他衣角,“你需要休息,不准同同那班人再搞下去。”

    “之之,别胡闹。”

    之之忽然紧抱住哥哥,头放在他胸膛上。

    陈知轻轻拍妹妹背脊,“银行门前挂的还是米字旗呢,会有什么危险?我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市民。”

    之之呜咽着不肯放人。

    终于陈知轻轻推开妹妹,速速下楼赶出门去。

    之之无奈地回转自己房间,看到走廊上有一点香烟火星,这是舅舅季力,他也没睡。

    他冷冷地问:“你父母可晓得陈知此刻地下党员的身分?”

    “舅舅你说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搞革命的不是革命党员是什么,统统吃枪毙,运动辄祝延三代。”

    之之退后一步,“舅舅,你整个人变了,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。”

    季力仍然冷冷,“不信去问你母亲,四十年前我们大姐就是搞革命捐的躯,哭瞎你外婆的一双眼睛,她的牺牲又换来什么,你们到今天还不明白:没有用的。”

    之之用手捂住双耳,抢入房间,关上门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,陈开友头一个起chuáng,问妻子:“儿子与女儿倒底有没有回来睡觉?”

    他的贤妻答:“这么大了,锁不住的。”

    陈开友惆怅,“我最怀念之之幼时,有什么要求,双臂抱住我大腿,仰着头左右左右地转,小辫子似摇鼓似晃,唉,要什么都得给她,心都软了,季庄,那样的好日子都会过去。”

    季庄一味笑:“叫她快点结婚,养个外孙,你就可以再来一次。”

    陈开友说:“早点嫁张学人也算了,人品学识尚算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之之还想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看什么,还有时间吗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说得那么恐怖。”

    “我已经决定办退休移民,据说头尾需要四年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投资快一点,两年半可以走。”

    “太太,你有多少资?”

    “不如问问老母亲还收着多少。”

    “老爹老娘比你jīng明多了,你甭想刮他们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只好等英国人来计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存大希望,那真是要像安生艾莲他们才会有资格,助理署长级以下恐怕免谈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这样刻薄吧,你倒底为民服务三十载呢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我老婆,当然帮我访人眼中,我们这gān有资格拿房屋津贴的中上级公务员,简直làng费纳税人宝贵金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