璧人_作者:亦舒(29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这年头的苦恋跟多年前的苦恋不一样。以前可以突、可以吵,可以分大小老婆,可以自杀,可以“无知少女一失足成千古恨”。现在不行。现在总得笑看支搏下去。

    而其实痛苦的程度是一样的。

    晚上看电视长篇剧的时候,我总是想:星若现在吃晚饭了,沈家一家在享天伦之乐了。

    而我,我总还是一个人,啃着面包做人。其实想想顶凄凉,其实真应该悔过,跑去嫁个艮家男人。其实我真应该清醒一下。其实……

    但是我懒。我爱星若的唯一理由是因为他了解我。

    想起星若,总是温柔的。有时也发脾气,大吼大叫:“我手上戴看你买的七卡拉方钻?我是你家大红花轿抬回来的?我得过什么好处?你总不替我看想!”

    他待我说完,用最冷静的声音问:“我们中午到什么地方吃饭?”

    我一怔,噎住气,然后眼泪就流下来。

    后来也不甚发脾气,最大不了就是走,离开他,既然打算走,何必口出恶言,然则与他生活在一起,当然更不必大声嚷嚷。

    两个人到不吵架的时候,那关系就很淡了。但是我并没有离开他。

    我的女友们为我安排“盲约会”。我也很服从地出去接受“相亲”,通常第一眼男人们都相当喜欢我,数小时相处,就痛恨我。况且卅多岁尚未娶妻的男人,大都很有些怪毛病,有难言之隐。

    这位仁兄到过巴黎,他说:“巴黎有个什么罗?什么宫?”

    “罗浮宫。”我微笑。

    “英文叫什么?”又来了,仿佛他的英文一定比他的中文好,不识中文不成问题。

    我再微笑,“法文是L_O_U_V_R_E~TheLouvre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他顿时萎靡下来。

    呵老兄,需怪不得我,故之常识实有问题。

    这之后当然也完蛋大吉,我的相亲事业一向没有什么进展。

    我的嘴巴多而且快,只有星若可以忍受,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忍受。正如他不明白我怎么可以忍受他与他的家庭并存。

    小姑姑说那是因为我并不真正爱他。

    我说:“当然我最爱我自己。所以我只烦沈星若先生一个人,最多看他的面色做人。小姑姑,要亲友们在麻将治子上转过头来付给我一分同qíng,是很困难的奢求,我并不打算那样做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对的。”

    “小姑姑,我的父母从来没帮过我,我并无兄弟姊妹,又不相信朋友这一回事口我生命是寂寞的,一向没有抓起电话讲三小时的习惯,所以也无所谓朋友不朋友,这是我的逻辑。”

    “有时候跟朋友出去疯一个晚上……也能调剂一下。”

    我摇摇头,“我还是没有兴趣,跟着一大堆言语无味的朋友杓会,每一分钟都希望回家独自看电视,玩,以前我玩过,现在并不在乎。”

    “是因为沈星若的缘故?”

    “不,不是。沈星若也认为我生活如此孤独是为了他,但事实我一向不喜人群。”

    “人群有什么不好?”小姑姑说:“你也是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因为人与人擦身而过,大家都无关痛痒,为着逃避现实冷酷,他们结婚,另组小天地,双双联合起来对付外界。因为人是冷漠的,因为人都是说谎的。

    星若是说谎专家!每次我都看穿他。看穿他容易,不去拆穿他就较为困难,装得糊涂而不计较我都一一做到。

    星若有时把头理在我胸前,他说:“如果我可以再结婚,我一定娶你。再没有人更明白我,如你这样。”

    母亲希望我结婚,嫁个好男人,有地位有财势。第一:她可以放心。第二:可以在亲友前扬眉吐气。她要求我去算命,听说有个很准,未来过去都算得出来。

    我说不想知道未来。

    “算到之后可以想法子避一避。”她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