独身女人_作者:亦舒(18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“蜜丝林——”掌珠在一边哭起来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回家了。兰心,你好言安慰这小女孩。跟老校长说我会补还信件给他,一切依足规矩。”

    我抽起纸袋,洋洋洒洒的下楼去。

    凌奕凯追上来,“翘!”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我扬起头。

    “你就这样走了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我说,“不带走一片云彩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真的?”

    “真的。我愁眉苦脸的赚了钱来,愁眉苦脸的花了去,有什么乐趣?”我用张爱玲的句子。

    “你太骄傲,翘。”

    “我一直是,你不必提醒我。”我转头走。

    他追上来帮我挽那只纸袋,我们一直走到停车场去。“你不生我气?”我问他。

    “你一直是那样子,你跟自己都作对,莫说旁人。”

    他这话伤到我痛处,我说:“你们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,当然我明白,正如你说,翘,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,你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,你老把自己当没落贵族,误坠风尘,翘,你以这种态度活下去,永远不会快乐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我的快乐是我自己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你真固执如驴。”

    我上车。

    “翘,你把门户放开好不好?”他倚在车上跟我说。

    “我不需要任何帮忙。”我发动引擎,“至少你帮不上忙。”

    “你侮rǔ我之后是否得到极度的满足?”

    “人必自侮,然后人侮之。”我还是那句话,把车子“呼”的一声开出去。

    他来教训我。他凭什么教训我,他是谁?

    单是避开他也应该辞职,他还想做白马王于打救我。

    回家我写好一封同文并茂的辞职信,不过是说家中最近有事,忙得不可开jiāo,故此要辞去工作云云。我挂号寄了出去,顺手带一份《南华早报》回来。

    母亲说:“工作要熬长呵。”

    她喜欢说道理,她知道什么。一辈子除了躺chuáng上生孩子就是搁厨房煮饭。可是她喜欢说人生大道理:“这份工作好,薪水高,够好了,工作要熬长,要好好做,总有出头。”然后把我给她的钞票往抽屉里塞。每次我拿钱去她从不客气,大陆的亲戚写信来噱她,她不是不知道,什么是真,什么是假,买了计数机。收音机,打包裹寄上去。反正她的钱来得容易,也不是赚回来的,乐得做好人,哄上头的人跟她写信寄相片。

    她打电话来,“你辞了职?”老母几乎哭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你放心,找工作很快的。”

    “唉,你这个人是不会好的了——”

    我把电话放下来,不再想听下去。

    我独个儿坐在客厅里,燃着一支烟。huáng色的玫瑰花给我无限的安慰。

    这个人到底是谁?在这种要紧关头给我这个帮忙。晚上我缓缓的吃三文治,一边把聘人广告圈起来,那夜我用打字机写好很多应征信。

    或者我应该上一次欧洲。我想念枫丹白露岛。想念新鲜空气,想念清秀的面孔。

    第二天我睡到心满意足才睁开眼睛。做人不负责倒是很自在,我为自己煮了一大锅面,取出早报,把副刊的小说全部看一遍。女作家们照在副刊上申诉她们家中发生的琐事,在报纸的一角上她们终于找到了自我。

    玫瑰谢了。

    我惋惜把另外一束送了给兰心。

    门铃叮当一声。我去开门。

    “小姐,收花。”

    “花?”

    门外的人递上一盒玫瑰。我叫住他。

    “谁叫你送来的?”我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