独身女人_作者:亦舒(33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“自然。”

    “不忙续弦?”我随口问。

    “你想知道些什么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我说,“我说得太多了。”

    他笑。笑完后说:“找不到好对象。那时候我jīng神较为有寄托,掌珠小时候很听话很可爱。”

    “那时候掌珠是没有脑袋的小可爱,你不能一辈子叫她这样活下去。”

    何德璋摇头叹息。“她长大了……我老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怕老所以不让她长大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多多少少有一点。”他答。

    我说:“掌珠觉得你不爱她。”

    “她不明白我的苦心。”他说,“像她现在这个男朋友,我压根儿不赞成。”

    “放心,她不会嫁他。”

    “她与你倒是很相处得来,这也许是我惟一安慰的地方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我看何德璋一眼。“掌珠也说这是她惟一安慰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你陪掌珠去看医生的事,我全知道。”他说道。

    “啊?”我吃一惊。

    他凝视我,然后悲哀地低下头,他说:“事前我竟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在今日也是平常的事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我不能接受。”

    “你思想太旧。掌珠需要大量的爱,不是管制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能胡乱放纵她。你帮了她的忙,总得也教训她几句,她很听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说过她,她是聪明人,我信任她。”我说,“不消噜嗦。”

    他当时坐在丝绒沙发上,摇着拨兰地杯子,忽然说:“翘,让我们结婚吧。”

    我一呆,面孔慢慢涨红,热辣辣地,我一句话顶过去,“穷教师终于找到男主人做户口了?谢谢你的侮rǔ!”我愤怒的站起来,“伟大的父亲为爱女儿,牺牲地娶了女教师——”

    何德璋也站起来,举手就给我一个耳光。我掩着脸尖叫起来,“你打我!”

    “你这种人非挨打不可!”他沉声说,“什么事都反过来想——自护自卫,自卑得要死!不掴醒你是不行的!”

    我哭,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在男人面前哭。

    我转头就走,他并没有送我,女佣人替我开门。走到门口我已经后悔,如果他不迫上来我怎么办?失去他是一项大损失。我转头,他已站在我面前,我看着他端正的脸,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我一直在逃避的事终于发生了。

    “我送你回去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他是个君子,这方面的礼仪他做得又自然又十足。我认识过一些男人,在中环陪他们吃完饭,送到天星码头为止,叫一个女人深夜过海,再乘一程车,摸黑地搭电梯上楼,碰不到歹徒是运气,他见这女人没有啥事,平安抵达,第二次又来约。

    还有一种单身汉赴约,看见席中有独身女子,先吓得半死——“她又不是林育霞,莫叫我送她”——赶紧先溜。

    或是有男人,约独身女人到赤柱大屿山去野餐,叫她在约会地点等的——这等男人何必做男人,换上裙子做女人算了,有很多女人的气派还不只那样。

    一路上胡思乱想,并没有开口说话。

    我并不恨男人。可是我独身久了,见得光怪陆离的男人大多,在这方面份外有心得,故此一有机会发表意见,不可收拾。你让太太们说她丈夫的怪事,恐怕也可写成一本厚厚巨著,只是她们没有机会,可怜。

    至于何德璋……他有一种迹近顽童式的固执,非常像男人,有着男人的优点与缺点,不知怎地,我与他矛盾得要命,这恐怕是感qíng的一部分。

    我暗暗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何德璋看我一眼,仿佛在怪我唉声叹气。

    我白他一眼。但我们始终没有开口,被他掌掴的一边面孔犹自热辣辣的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