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_作者:亦舒(60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容太太在酒店地库的美容院做头发,忽然看见子翔进来,十分意外。

    子翔握住母亲的手不放。

    美容师急说:「小姐,指甲油未gān。」

    容太太连忙说:「不怕不怕,子翔,甚么事,林斯呢,可是有争执?」

    林斯在身后轻轻抱怨:「不关我事,伯母。」

    子翔把妈妈的手搁在脸上,半晌不语。

    只听见发型师同容太太说:「鬓脚白发不好看,今日替你遮一遮,过两日记得来染。」

    「这白发最讨厌,特别触目。」容太太懊恼。

    呵,母亲有白发了,岁月如流。

    子翔蹲在母亲身边不愿走。

    容太太问:「子翔今日是怎么了?」

    「妈妈我去四川省教书可好?」

    「你知道四川是哪四条河?轮到我说好与不好吗?只要你高兴罢了,」她停一停,「总比到洪都拉斯或比亚法拉安全得多。」

    又问林斯:「你等她?」

    林斯一往qíng深地答:「永远。」

    容太太感慨地说:「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人那样说,可是我尚未读完书回来他已结了两次婚。」

    林斯连忙说:「那时的人比较缺乏时间观念。」

    容家两母女忍不住笑出来。

    容太太说:「去,去逛街喝茶。」

    走到街上,林斯说:「我陪你去吃一碗酒酿圆子。」

    他们在小馆子坐下,先吃生蒸馒头。

    子翔轻轻说:「我贪容家的财势吗,并不,看真了,容家不过小康,爸妈持家有方,生活才过得丰足,我们是真心相爱。」

    「这就足够了。」

    「你说得对,林斯,见过她之后,我已无牵挂。」子翔低头,「还以为我会抱住生母双腿痛哭,但是我心中毫无苦楚,眼泪流不出来,见面,不过是偿还心愿,我永远是容家女。」

    「给你看一张照片。」

    子翔低头一看。「呀。」

    那是一张褪了色的彩色照片,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,比此刻的子翔还要小几岁,男的有端正长方面孔,女的正是周女士。

    「我的生父母!」

    「周女士说,如果你不要,嘱我代你把照片退回。」

    「说我已经看过。」

    林斯点点头。

    「照片要来无用,又不能收在皮夹里,『看,我真的父母亲』,更不好镶在银相架放家里示众。」

    「我明白。」

    「真的,不怪我凉薄?」

    「你有你的明天。」

    他小心翼翼把照片收好。

    傍晚,李岳琪来找子翔。

    「子翔,有一件事与你商量。」

    「琪姐有其么事尽管说。」

    「子翔,」她清一清喉咙,「我想拿你做模特儿,写一个中篇故事。」

    「我?」子翔指着鼻子。

    「是,你。」

    子翔哑然失笑,「我这个人有甚么可写?乏善足陈,一本白纸。」

    「只是照你做蓝本,说一说华人家庭在这三十年来的变迁。」

    「琪姐我还以为你只写报导文字。」

    「做了那么久记者,每日营营役役,没有一篇文字留存下来,不由得生了私心,想动笔写一部小说。」

    「那多好。」

    「小说印出来,完全属于自己,有满足感,文字工作者最后还是希望写小说。」

    「琪姐预祝你成功。」

    「子翔,你放心,文内绝对不会有任何反面字眼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