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失莫忘_作者:亦舒(28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“好好,今天夜里我们出去好不好?”

    她笑了。

    忽然她侧侧头:“听!冰淇淋车子来了,快快!我们追出去买来吃。”

    她抓了一把角子就走,我拉住了她。

    “大衣!钥匙!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快啊!不追就来不及了!”她笑着奔下楼去了。

    我抢着跟下去,但是门口并没有冰淇淋车子,只有那碎碎的音乐,一下子近一下子远的传了过来。这个时候满天下着一团团的大雪,我打了一个冷颤,呆着。这雪,这雪使我想起了一个人,这音乐声也使我想起了一个人。

    婉儿拉起了我的手:“来!我们到隔壁街去!”

    我们奔过对街,婉儿看见了那辆车子,才追了三步,就滑倒了,结结实实的摔了一jiāo,她又哭又骂,一件血红的大衣上又是泥浆又是雪水。我扶她起来,她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我肩膊上。

    那辆冷车已远去了。

    这么冷的天,怎么会有冰淇淋车子呢?我想,莫不是做梦吧。今天下了几场雪,每逢下雪,我就当做梦,今天尤其如此。那种细碎的音乐,一地的白,一天的纷纷,只有在面前的婉儿是真的。她拉住了我的手,握得很紧很紧,绝不能放松她。

    她仰起头来,我吻了她的唇,一次又一次,就在街角上。我们拥抱着走回去的,晚上并没有出去。我们在一张chuáng上睡了,到半夜才起来弄咖啡吃。

    我有点不好意思,婉儿侧头向我笑,她问:“你爱我吗?”

    一时我答不上来,我说:“爱的。”在礼貌与道理上是应该这么答。

    她穿上了睡袍,看着我,然后很满意的点点头。

    她笑了,伏在我的胸前。不知道为什么,我觉得她笑得有点太多。我听见自己的心跳。

    我放下了书本。圣诞过了三天,店铺开门了,我与她一间间首饰店走。我买不起,我送了她一只很大的k金十字架。我喜欢女孩子戴十字架。婉儿用一条黑丝绒带子串着,挂在脖子上,我觉得十分欣慰。

    我们过了一个快乐的圣诞。

    在香港的一切,似乎很远,又很近,说不出来的怪异,我无法解释。叫我怎么形容呢?离家一万哩。

    我的心都放在婉儿身上。她叫我擦车,我替她擦车,叫我做枪手赶功课,我也照做。我渐渐的没有了自己,但是我乐于跟着婉儿。我要对一个女孩子好,既然跟婉儿在一起,就是婉儿吧。

    天渐渐回暖了,婉儿开始穿她的薄衬衫,走到哪里都有眼睛盯着她,贪婪的眼睛。

    不过她是我的,我想:她是我的。

    五月初我就考完了试。

    (大半年就这么过去了,时间真是奇怪的。梨花开了一树又一树,雪白的无数的碎细的,衬着嫩绿的叶子。原来chūn天最早开的花是梨花,风一chuī就一天都是花瓣,然而它落了自然有别的花再开得更盛。满宫明月梨花白,故人万里关山隔。)

    小令现在一定知道我在外国了,不会回去了。

    我黯然的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婉儿不明白这些,她净懂洋玩意儿,她的天地在“小王子”里。在香港,她是难能可贵的洒脱人物,与众不同,活泼可爱,大方慡朗。然而来了外国,她不过是一般外国女孩子的模型,xing格就稳下去了。她又有点小xing子,娇气是家里人捧出来的,不用功是最大的缺点,我无法使她听我任何一句话,她说什么,我都得言听计从。

    虽说如此,她还算不十分小心眼。外国女孩子的缺点优点她都有,中国女孩子的缺点她也有,就是没有中国女孩子的优点,十分难说。

    接近初夏,她就有点变了。

    放了学她迟回来。我焦急的等她,有时候有电话——“我在图书馆,做功课。”“我在同学家。”“我去看电影。”

    我没有空。既使是考完了试我也还没有空陪她到处走。我找到了一份优差,在一家教育机构教国语,一星期三次,薪水很不错,但是要我做笔记给学生,因此很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