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是——”我想抬出她父亲在天之灵如何如何,后来一想,自觉荒谬,就住了口。在天之灵?真的一样!哪来这么多在天之灵?我颓然的低下了头。
“所以我今天来跟你说一说,你不必理我了,家明,只是我们从小在一起,这么些日子——”小令说。
“小令,你到我们家来住!我们家决不在乎你一个人。”
“不可能的。”她笑,“我难道扔下我母亲不理?再说,这年头靠什么都难——自从父亲去世后我就明白了,何况是靠无亲无故的人?”
我呆着,我很恐惧,害怕失去她。
“那怎么办?”我抓住她的手。
“我?没有怎么,我就去做舞女了。”
我额上沁出了汗,我看着她:“你怎么不反抗?”
“没有什么好反抗的。”她笑,“你看小说看多了,这是生活,如果个个女孩子要生要死的反抗,你们做少爷老爷的上舞场,谁陪你们说说笑笑?”
我心里很冷:“小令,总有办法的……”
“没有办法了。家明,我们想了一年,没有办法了,所以我今天把你叫出来,告诉你,刚才不知道怎么开口,一说完,心里倒宽了不少。家明,以后我是个舞女,不便见你,你如果要来找我,我不反对,但我是不能主动约你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你家里会不高兴的,何况以后大家过不同的生活,见了也没意思,你说是不是?”
“我家人认识你,知道你是好孩子,我们两家可以说是世jiāo,你为什么这么说?”
她看了我一会儿,低下头说:“家明,现在你不相信,慢慢你就明白了,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。”
“没有这种事!”
“即使是这样,我也不怪谁。我不怪环境,不怪我母亲,注定了这样,就这样。”
月色很好,谁还看月色呢?小令呆呆的看着月亮,不知道心里想什么。
我很难过,是那种无可奈何的难过。
“你妈妈很奇怪。”我终于说了一句,“她很忍心。”
小令说:“我知道你会说这样的话,将来很多人也会说这样的话,你们不明白。”
我气愤地说:“我自然不明白!”
“你生气了?”
“我也不知道,我不是气你!”
“气我母亲?”
我吁出一口气:“我送你回去吧。不管你怎么说,我还是要来看你的,你不找我是另外一件事,我却永远是这样了。”
“谢谢你。”她说。
把她送走,我一个人走回来。路不近,但是我想清静一下子。以后我真要失去小令了?我不知道。不过在我们之间必然有重重障碍。她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,会认得一些新的人,与我的距离越拉越远。
那么我这方面呢?妈妈一向不喜欢林太太,没有人喜欢她。大家都觉得她害了林先生,现在又害了小令。她们的环境是越来越坏了,适才小令穿的衣服,也是旧的,人长高了,衣服就绷在身上,看上去不自然。我相信她们没钱。她去做舞女,也有一百个不愿意,但是别人看法如何呢?一般人对舞女的眼光,也就是那样了。
小令很明白,她说难怪,我也说不能怪她母亲。
以后难道真的不能再见了?要找这么一个清纯的女孩子,并不容易,我就是喜欢小令这一点。我只比她大三岁。我可以帮她什么?我觉得世界对她不公平。
一年前她辍学,我便生气,因为她功课很好。
母亲想帮她jiāo学费杂费,林太太一口拒绝了。
如今看来,她们是早有计划的?我不该这么想吧。
做人谁不想向上?她们一大半是无可奈何。不能看低她们。
以前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与她分手,我们有的是时间。是的,我总觉得我们有的是时间,怎么可能呢?多年来的老朋友,就这么分了手,她不舍得,我也不舍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