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失莫忘_作者:亦舒(40)

2017-03-15 亦舒

    小令说:“你要原谅我。”她低着头。

    你做得很对。我说:“没有什么好原谅的,不要放在心上,大家还是朋友,不然我不会来看你。”

    她笑了,有点无可奈何,有点难为qíng。

    我问:“你好吗?”

    她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大宝!小宝!”她叫,“出来见客人。”

    大宝小宝?我惘然的想,这是她孩子的名字?太普通了,也就是一般孩子的名字。

    随着奶妈出来,是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,刚会走,很活泼,但看不出怎么特别清秀。

    一切都这么正常、平凡,使我觉得我的确是在生活。

    我拉了拉孩子的小手,把玩具送给他们。奶妈很快把他们带走了,客厅里又静了下来。小曲坐在沙发上,沉着脸,她显然有点不大开心。小令穿着她的丝旗袍,端端正正,脸上的笑容凝着,不笑也有个笑,是画上去的,不像是真的。而我,我只是静静地握着自己的手。

    忽然之间我觉得口渴,拿过了条盅,喝了一口又一口,直把一杯茶喝gān了。

    小令问道:“英国……英国好吗?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,说:“很好。chūn天尤其好。树叶长得飞快,雨落下来,先听见树叶上的雨声,然后才感觉到雨丝,满眼的丝,”我变得喃喃自语似的,“满眼的花。”

    “你形容得很好。”她微笑着。

    我心平气和地说:“如果不是这样美,日子是很难过的。”

    “功课,难吗?”

    “不难。”我说,“我不觉得难。”

    “外国女孩子好看吗?”小令问。

    “好看的也有,少一点,多数很粗壮,普普通通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有女朋友吗?”她随口的问,问得这样不经意,就像一个长辈问晚辈一样。

    我停了一停,说:“开头有一个人,后来没有了。”

    “啊。”她点点头。

    小曲不耐烦了,她说:“姐姐,说些别的,不要一直问。”

    小令歉意的欠欠身子,但是她想不出可以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她变得这样钝、这样钝,我可以看得出她的日子过得很好,世界与她没有关系,这间屋子就是她的世界,外面的一切,她是不理的。

    她留我吃晚饭,我就留下来了。

    座上只听见碗筷叮当的声音。

    这个少妇不是我的小令。我的信不是寄给她的。我的信是给另外一个人的,我心里想像的小令。

    就是这样?也好,就是这样吧。谁说故事,定有个结尾呢?

    吃完饭,我略坐一会儿,礼貌地告辞了。

    小曲与我一起离开。

    她抱歉地说:“姐姐现在就是这样,做人胡里胡涂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才好。”我淡淡的说。

    “你不怪她就好了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不,我怎么能怪她呢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书本里描述qíng人再见,总是细腻动人的,事实不过如此,大家都有点记忆模糊,见了也算了,就像做了一个梦,醒了忙还来不及,并没有工夫去计较梦的结局问题。

    走下山去的那条路仍然是滚烫的,太阳落得很快,夜色没有合下来,路灯霓虹灯倒早已亮起来了。我站在山腰,看着海港,很久很久。

    我知道我这一次去,是不会再回来了,除非父母要见我,否则我是真不要回来了。

    我与小曲默默散步下去,我送了她回家。

    我到了家,洗完澡之后,整个人瘫痪似的累,只好躺在chuáng上休息。

    妈妈到我的房间里坐下。

    我们闲闲的聊着,她的中心思想很简单,坚持“大丈夫何患无妻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