悄悄的一线光_作者:亦舒(32)

2017-03-15 亦舒


    罗天山讶异说:“佐明,我不敢相信你会讲出这样的话来,何等自私狭窄,伯母正当盛年,为什么不可以结jiāo异xing朋友?”

    “早些时又还好些,现在真怕她惹人耻笑。”懊恼之极。

    “早些?早些她要照顾你,是你自己说的,十足岁了妈妈还帮你刷牙穿衣,管接管送,教功课煮膳食,嘿!”

    佐明不服,“我无私心,我只怕她受骗。”

    说着,委屈地落下泪来。

    罗天山说:“你怕失去她。”

    佐明还要嘴硬,“不,我巴不得她快乐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千万不要阻止她。”

    “快五十岁了,都更年期了,还结jiāo男朋友。”

    天山说:“是,好死了,女儿已经成年独立不需要她了,她还活着gān什么?”

    佐明恼羞成怒,“罗天山你信不信我把你撵出去。”

    罗天山投降,“那人是谁?”

    “她的老同学。”

    “那很好呀,接受这件事,佐明。不要难为伯母。”

    佐明怔怔回忆母女一起度过凄苦但温馨的岁月,低下了头,哭泣不停。

    佐明紧紧拥抱他,铁人流泪,真是意外。

    过几日,佐明与那位章信怀先生见了面。

    他欠欠腰向佐明自我介绍:“我是曼密宁的师兄,当年她读历史,我修地理,感qíng很好,后来……失散一段时间,最近才重聚。”

    佐明可一点也不含蓄:“为何失去联络?”

    章先生无奈,“当年美国宾夕维尼亚大学给我一个奖学金,我是穷学生,不能带着曼宁走。”

    “啊。”

    “两年后听说曼宁已结婚生子。”

    “你呢?”

    “我的前妻是意裔美籍人士。”

    “可有孩子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这时,佐明的母亲诧异地说:“你问得太多了,真没礼貌。”

    “不,”章先生却说:“我愿意回答。”

    “结婚多久?”

    “两年,生活实在清苦,我到新加坡大学任教,当年算是开荒牛,工作时间长,天气炎热,她忍受不住离乡别井之苦,要求离婚,到澳洲发展,自此失去音讯。”

    “之后呢?”

    “佐明,你像审问犯人。”

    “她的确在念法律。”

    连佐明都觉得章先生好涵养工夫。

    “后来再也没有遇上合适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人海茫茫,你与母亲是怎样又遇上的?”

    章信怀也有点大惑不解,“是一位许律师通知我,曼宁患病,住院已有一段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又是许律师!”

    “是,我也觉得奇怪。这位许律师是什么人?她为什么知道我对曼宁依然念念不忘?”

    “你对她真的不能忘怀?”

    “越来越想念,我赶往医院一看,原来曼宁同当年一模一样,一点也没变。”他宽慰地笑,“佐明,我想征得你同意,我打算向你母亲求婚。”

    佐明问:“你会带她去星埠?”

    他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呢?”佐明顿感彷徨。

    “你可以来探望我们,也可以考虑与我们同住。”

    “妈妈戴心脏起搏器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边医疗设施都很好。”

    佐明转过头去,“妈妈——”声音已经哽咽,忽然大声号啕起来。

    终于失去妈妈了。

    不过。是一次愉快的失落。

    她一生加起来也没有哭得那么多,眼泡肿起,心里却觉痛快快,眼泪洗涤体内毒素,冲出体外,乾乾净净,蒋佐明可以重新挺起胸膛做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