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爱玲短篇小说集_作者:张爱玲(120)

2017-02-27 张爱玲


    荀太太叫伍太太的裁fèng做了件旗袍,送到伍家来了,荀太太到隔壁饭厅去换上,回来一路低着头看自己身上,两只手使劲把那紫红色毡子似的硬呢子往下抹,再也抹不平,一面问道:“表姐看怎么样?”

    伍太太笑道:“你别弯着腰,弯着腰我怎么看得见?好像差不多。后身不太大?——太紧也不好。”心里不禁想着,其实她也还可以穿得好点。当然她是北派,丈夫在世的人要穿得“鲜和”些,不然不吉利。她买衣料又总是急急忙忙的,就在街口一爿小绸缎庄。家用什物也是一样,一有钱多下来就赶紧去买,乘绍甫还没借给亲戚朋友。她贤慧,从来不说什么。她只尽快把钱花掉。这是他们夫妇间的一个沉默的挣扎,他可是完全不觉得。反正东西买到手总比没有好,但是伍太太看她买东西总有点担心,出于阔亲戚天然的审慎,无论感qíng多么好。“大肚子。”她站在大镜子前面端相自己的侧影,又笑道:

    岸际瞧出来的。真哚,表姐!说‘气涨’,真气出鼓胀病来。

    有时候看电影看到什么叫我想起来了——嗳呀,马上气哒,气哒,电影上做什么都看不见了!“

    气谁?苑梅想。虽然也气绍甫,想必这还是指从前婆媳间的事。听她转述附近几爿店里人说的话,总是冠以“荀太太”——都认识她。讲房东太太叫她听电话,也从来不漏掉一个“荀太太”,显然对她自己在这小天地里的人缘与地位感到满足。伍太太搁了一圈小橘子在火炉顶上,免得吃了冰牙。新装的火炉,因为省煤。北边打仗,煤来不了。家里人又少,不犯着生暖气。吃了一只橘子,她把整块剥下的橘皮贴在炉盖的小黑铁头上,像一朵朱红的花。渐渐闻得见橘皮的香味。她倒很欣赏这提早退休的生活。

    也是因为这些年来吵得太厉害了。实在受够了。几个孩子就是为苑梅怄气最多。这次回来可怜,老姊妹们说话,亏她也有这耐xing一直坐这儿旁听——出了嫁倒反而离不开妈了。跟公婆住哪像自己家里,一比就知道了。受了气也不说,要qiáng——家里本来不赞成。这回子范回来总该可以多赚两个钱了,可以搬出去住。不然出去住小家似的分租两间房,一样跟人合住,倒不跟自己人住,也说不过去。底下几个孩子总算争气,虽然远隔重洋,也还没什么不放心的——不放心又怎样?就连苑梅,女婿不也出洋了?他们父亲在香港做生意也蚀本,倒是按月寄家用来,没短过她的。

    经常通信,互相称“二哥”,“四妹”,是照各人家里的排行,也还大方。她自称“妹”,小字侧立一边。信上提起家产以及银钱来往的事,有些话需要下笔谨慎,只有他一个人看得懂,免得给婊子看了去——他要是告诉婊子,那是他糊涂——就连孩子们亲戚们有些事她也不愿明说,很要费点脑筋。自己写得颇为得意。这在她这一辈子是最接近qíng书的了。空有一肚子才学,不写给他又写给谁呢?正在写的一封还在推敲,今天约了表姐来,预先收了起来。给她看见这么大年纪还哥呀妹的,不好意思,也显得她太没气xing,白叫人家代她不平。绍甫给他太太写信总是称“家慧姊”,他比她小一岁。

    伍太太看了总有点反感——他还像是委屈了呢!算她比他大。

    又仿佛还撒娇,是小弟弟。“那天有个什么事,想着要告诉你……”伍太太打破了一段较长的沉默,半恼半笑的。

    是个什么事?亲戚家的笑话,还是女佣听来的新闻?是什么果菜新上市,问他们买到没有?

    一时偏怎么着也想不起来了。

    荀太太也在搜索枯肠,找没告诉过她的事。

    澳鞘焙蛭颐嵌少奶奶生病,请大夫吃了几帖药,老没见好。那天我看她把药罐子扔了,把碎片埋在她院子里树底下。

    问她gān吗呢,说这么着就好了。我心想,这倒没听见过。“说罢含笑凝视伍太太。

    伍太太“唔”了一声,对这项民间小迷信表示兴趣。“哪知道后来就疯了,娘家接回去了。”说着又把声音低了低。

    芭叮〈蟾拍蔷褪且丫疯了。”

    班取N宜得惶见过这话*——药罐子摔碎了埋在树底下!”望着伍太太笑,半晌又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