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爱玲短篇小说集_作者:张爱玲(122)

2017-02-27 张爱玲


    她们不说他瞌睡,说了就不免要回去。荀太太知道他并不急于想走。他一向很佩服伍太太。

    两个女人低声谈笑着,仿佛怕吵醒了他。

    澳闼狄买绒线衫?那天我看见先施公司有那种叫什么‘围巾翻领’的,比没领子的好。”伍太太下了决心,至少这一次她表姐花钱要花得值。

    绍甫忽道:“有没有她那么大的?”他对他太太的衣饰颇感兴趣。

    按蟾抛苡邪伞!避魈太两肘互抱着,冷冷地喃喃地说。

    有片刻的沉默。

    伍太太笑道:“我记得那时候到南京去看你们。”

    澳鞘焙蚰暇┱媸歉鲂缕象——喝!”他说。

    在他们俩也是个新天地。好容易带着太太出来了——生了两个孩子之后的蜜月。孩子也都带出来了。他吃亏没进过学校,找事倒也不是没有门路,在北京近水楼台,亲戚就有两个出来给军阀当部长总长的,不难安cha他,但是一直没出来做事。伍太太比他太太读书多些,觉得还是她比较了解他。

    那次她到南京去住在他们家,早上在四合院里的桃树下漱口,用蝴蝶招牌的无敌牌牙粉刷牙,桃花正开。一块去游玄武湖,吃馆子,到夫子庙去买假古董——他内行。在上海,亲戚有古董想脱手,都找他去鉴定字画古玩。

    伍太太接他太太到上海来,一住一两个月,把两个孩子都带了来,给孩子们买许多东西,替荀太太做时行的衣服,镶银狐的阔西装领子黑呢大衣,中西合璧的透明淡橙色“稀纺”旗袍,头发也剪短了,烫出波纹来,耳后掖一大朵洒银粉的浅粉色假花。眉梢用镊子钳细了,铅笔画出长眉入鬓,眼神却怔怔的。有点怅惘。绍甫总是周末乘火车来接他们回去。

    伍家差不多天天有牌局,荀太太还学会了跳舞,开着留声机学,伍太太跳男人的舞步教她。但是有时候请客吃饭余兴未尽,到夜总会去,当然也有男人跟她跳。

    吧芨Τ源祝”伍太太背后低声向她说。两人都笑了。

    当时一块打牌的只有孙太太跟伍太太最知己,许多年后还问起:“那荀太太现在怎么了?冯太太前两天还牵记她。都说她好。说话那么细声细气的……”她找不到适当的字眼形容那种——与海派的太太们一比,一种安详幽娴。“噢哟!真文气。大家都喜欢她。”

    澳鞘焙蚧褂懈銮裣壬,”伍太太轻声说,略有点羞涩骇笑。

    孙太太也微笑。那时候一块打牌的一个邱先生对荀太太十分倾倒。邱先生是孙太太的来头,年纪也只三十几岁,一表人才,单身在上海,家乡有没有太太是不敢保,反正又不是做媒,而且是单方面的,根本没希望。

    其实,当时如果事态发展下去的话,伍太太甚至于也不会怪她表姐。

    自从晚饭后绍甫来了,他太太换了平日出去应酬的态度,不大开口,连烟都不抽了。倒是苑梅点上一支烟。也是最近闷的才抽上的。头发扎马尾,穿长裤,黯淡的粉红绒布衬衫,男式莲灰绒线背心,也都不是一套,是结了婚的年青人于马虎脱略中透出世故。她的礼貌也像是带点惜老怜贫的意味。坐在一边一声不出,她母亲是还拿她当孩子,只有觉得她懂规矩,长辈说话没有她cha嘴的份。别人看来,就仿佛她自视为超然的另一个世界的人。

    都不说话,伍太太不得不负起女主人的责任,不然沉默持续下去,成了逐客了。

    讲起那天跟荀太太一块去看的电影,qíng节有两点荀太太不大清楚,连苑梅都破例开口,抢着帮着解释,是男主角喝醉了酒,与引诱他的女人发生关系,还自以为是qiángjian了她,铸成大错。

    绍甫猝然不耐烦地悻悻驳道:“喝多了根本不行呃!”

    伍太太从来没听见他谈起xing,笑着有点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苑梅也笑,却有点感到他轻微的敌意,而且是两xing间的敌意。他在炫示,表示他还不是老朽。

    此后他提起前两天有个周德清来找他,又道:“他太太在重庆出过qíng形的。”

    伍太太笑道:“哦?”等着,就怕又没有下文了。永远嗡隆一声冲口而出,再问也问不出什么,问急了还又诧异又生气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