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他不会看地图,你让给他听吧,」玉宝说。
现在轮到刘荃抓头皮了。「算了算了,掩去找个通讯员带俺去一趟,下回不就认识了。」孔同志不等玉宝表同意,转身就走。有刘荃在场,他的态度比刚才qiáng硬了许多。
玉宝把孩子抱在手里一颠一颠。「乍到上海来,过得惯吗,刘同志。」她每次见到刘荃,照例总是这几句门面话,却把语气放得极诚恳而亲热。「这两天忙着搬家,也没空找你来谈谈。我很愿意帮助你进步。」
「希望周同志尽量地帮助我,不客气地对我提意见,」刘荃敷衍地说。
她的意见马上来了。「刘同志,你文化程度高,孔同志现在进识字班了,他年纪比较大,记xing差,你有空的时候给他温习温习──」
刘荃不觉抽了口凉气,心里想这又是一个难题。孔同志怎么肯屈尊做他的一个绿窗问字的学生。
「──你帮助他进步,我帮助你进步,好不好?」玉宝向他嫣然露出一排牙齿,呈现着典型共产党员的笑容。
「好。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请周同志多多指教。」刘荃只求脱身,匆匆走了出去,下楼回到他自己的办公室里。
他在房间的中央站住了,茫然地向写字台望过去。
这不是他的写字台。
起初他以为走错了一间屋子。新搬了个地方,容易走错房间的。但是他在窗台上看见他的笔砚与台灯,还有张励敷腿伤的一瓶药膏。刚才都是搁在书桌上的,显然是书桌被人搬走了,东西给随手挪到窗台上。原来的那张书桌很大,两人面对面坐着。现在代替它的是一张破旧的橘huáng色两屉小条桌,桌面上横贯着一条深而阔的裂fèng,那一道裂fèng里灰尘满积,还嵌着一粒粒的芝麻,想必是烧饼上落下来的。
刘荃忽然想起他正在修改着的几张照片?刚才收在写字台抽屉里。他急忙抽开那张小桌子的抽屉,两个抽屉里都是空空的,什么都没有。
他着急起来了。他那几张照片是非常宝贵的,也可能是「海内孤本」,绝对不能被他失落了。搞工作怎么能这样不负责。对解放日报也无法jiāo代。他可以想象那位戈珊同志的那双眼睛空蒙地嘲弄地向他望着的神气。
他走出办公室去找勤杂人员打听,桌子是谁搬走的。谁也不知道。
他再到楼上去问。保姆带着周玉宝的孩子在楼梯口玩。那保姆说:
「刚才看见两个人搬了张书桌上来,送到赖同志屋里去了。」
赖秀英住在二楼靠后的一间房间。为了工作上的便利,她和她丈夫都把办公室设在卧室隔壁。办公室的门开着,刘荃探头进去看了看,只有一个女服务员在里面,爬在窗槛上悬挂那珠罗纱窗帘。迎面放着一张墨绿丝绒沙发,紧挨着那沙发就是一张大书桌。
刘荃走了进去。「这张书桌是刚才楼底下搬上来的吧?」
「你问gān什么?」赖秀英突然出现在通卧室的门口。她抱着胳膊站在那里,身材矮小而肥壮,挺着个肚子,把一件呢制服撑得高高的,颇有点像斯大林。她到上海来了一年多,倒还保存着女gān部的本色。一脸huáng油,黑腻的短发切掉半边面颊。
「我有点东西在这抽屉里,没来得及拿出来,」刘荃陪着笑解释,一面走上前去,拉开第二只抽屉。
赖秀英仍旧虎视眈眈站在那里,显然怀疑他来意不善,大概是追踪前来索讨书桌,被她刚才那一声叱喝,吓得临时改了口。
刘荃从抽屉里取出那一包照片。「是要紧的文件,」他说。
「要紧的文件怎么不锁上。」她理直气壮地质问:「楼梯上搬上搬下的,丢了谁负责?」
刘奎开始解释:「我刚才不过走开一会,没想到桌子给搬──」
「下次小心点!在一个机关里工作,第一要注意保密!」
刘奎没有作声。他走出去的时候,她站在书桌旁边监视着,像一只狗看守着它新生的小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