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看,我们也不必和大伙儿闹对立,”张励微笑著向刘荃说:“无论什么事,总得结合实际qíng况,不能死脑筋,说一定要怎么着怎以着,那也是一种教条主义。”说到这里,呵呵的笑了起来。
刘荃真没有想到,一开口就碰了这么个钉子。再一想,究竟自曰己是个没有经验的人,这次下乡,也不过是来见习见习的,大概张励嫌他锋芒太露了,故意当着人挫折他一下,好在工作队里建立起威信来。他这样想着,心里虽然仍旧有些不平,也就忍耐下去了,脸上也是含著微笑。
张励问李向前,当地有多少党员。又问了些别的话,说明天要各种团体分别开会,传达政策。gān部都到齐了,农会主任、妇会主任、民兵队长、村长、村副、支部组织、支部宣传。他们大都还带有几分农民的羞涩,静静的蹲在房门口,听著这边说话。也有蹲在檐下的。
民兵搬著jī蛋蔬菜,出来进去忙个不了。侧屋里发出烙饼的香味。刘荃不看见那两个司机,问别人,都说不知道。他出去找他们,去叫他们来吃饭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,雨已经停了。一出庙门,几棵大槐树簌簌的往下滴水,还当是又下了起雨来。然而地上已经微微有些月光了。
卡车的黑影矗立在路边。有一群人围在车子旁边看着,指指戳戳。刘荃向那边走过去,远远的听见妇女和小孩说话的声音。
“不许动!”女人呵叱著。“下来!!还不下来!打死你!”
小孩带著哭者说:“揿一揿,轻轻的揿一揿嘛!”
汽车喇叭低低的“嘟”一响,大家都笑了起来。女人仍旧叱骂着。
“这些人是区上下来的还是县里下来的?”另一个女人的声音。
「我也不清楚,”一个男子回笞。
“说是要闹斗争了。”
骂孩子的女人说:“不是说要分地吗?”
没有人回答。後来正是那男子说了一声“地也要分的,斗也得斗。”
“不斗光分地不行吗?”
“不斗还行!叫斗就得斗!”
他的妻在旁边仿佛有点不安起来。“回去吧,孩子他爹。”
一群徜徉着走开了,女人们抱着孩子。
刘荃听他们说话的声口,就猜著两个司机绝对不会在卡车里面。走过去一看,果然车子里黑dòngdòng的,一个人也没有。他踌躇了一会,才追了下去,向那男子喊了一声,“嗳,老乡!刚才那两个开车的上哪儿去了,你们看见没有?”
他们回过头来望着他。一个赤稞著身子的小男孩站住脚,呆呆的向他望著,手里拨弄著一个细竹签搭的框架,大概是刚才拿著去欢迎他们的一盏红星灯,被雨淋得只剩下一个星形的架子,上面还挂著两三条破烂的红纸。
他们没有说话,刘荃以为他们不会回答他了。
“上合作社去了,”那男子突然向那边一座小白房子指了一指。然後他们很快的继续往前走。只有那小男孩还挺著隆起来的肚子,站在那里眼睁睁望著地,拨弄著那竹签编的架子。
“小顺!”妇人粗声呵叱著。
小孩也跟著他们走了。
刘荃站在那里,倒呆了一会。然后他慢慢的向合作社走去。这大路边上荒凉得很,偶然有两所房屋,都是高粱秸子扎的墙,只有这合作社是个瓦屋,里面仿佛点得很亮,窗纸上人影幢幢。刘荃觉得很奇怪,这时倒还开著门。这两个司机也不知道跑到合作社去gān什么,这乡下地方有什麽东西可买的,而且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回城去了。
他心里正这样想著,远远的看见合作社的门一开,两个人走了出来。月光照在那白粉墙上,这两个人对著墙站著,就溺起尿来。他们嘴里衔著的香烟头在黑暗中发出两点红光。
刘荃突然住後退了一步,隐身在瓜棚底下。他听见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,有一个人听去很耳熟,就是那农会组织孙全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