秧歌_作者:张爱玲(43)

2017-02-27 张爱玲


    他的同伴是一个脸色红润的大孩子,两只手臂分别地挟着两只jī。他威胁地向老头子走近一步。「说!你老实说!」他大声喊着,举起-靶来。顿时起了一阵拍拍的响声,他挟着的jī逃走了一只,乱扑着翅膀,咯咯叫着跑进屋去,一飞,从那高高的门坎上飞了过去。满地都是jī毛。

    杆奶奶的!」年轻的兵诅咒着,一面笑,一面追了进去。母jī飞到一张桌子上,油瓶与碗盏豁啷啷嘲跌到地下来。

    其余的两个兵也跟了进去,把-竖在地下,身子倚在-上,斜伸了一只脚站着,在旁边看着他捉jī,大家笑得格格的。

    赴-脖子扭一扭,」那麻脸的兵劝告他。「不掐死-,待会儿拉起屎来,给你弄一身jī屎。」

    那中年兵士掀起那旧蓝布棉门帘,向里面房间里张了一张。老妇人立刻站到他身边含笑恳求着。「家里有病人,老总,屋子里脏,还是请外边坐吧,老总,请外边坐。」

    那兵士不理睬她,径自走了进去,那两个也跟了进去。老妇人跟在后面只管叨叨着,「病得不轻。大烧大热的。吓死人了。见不得风。这时候再一chuī风,可真没命了。」她匆匆向chuáng上看了一眼,略微心定了一些。一切都还像刚才一样,没有移动。

    几个兵在房间里靴声橐橐地走来走去,摸摸这样,摸摸那样。

    膏龋进来瞧瞧,瞧瞧,」老妇人无可奈何地笑着说。「唉,穷人家里没什么可看的!」一句话了出口,她突然大吃一惊,看见那被窝开始波动起来了。那只猪不耐烦起来了。

    谭大娘迅速地走到chuáng头去,将那被窝一把捺住。那长喙在里面一拱一拱,想什出来透一口气,但是她坚决地握住了被窝。「你找死呀,你这胡涂东西,这时候汗没没gān,再一chuī风,你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?不是我咒你的话。」她责骂着。「好好的给我躺着,不许劝。耐心点。蒙着头出身汗就好了。听见没有?」

    她又把被窝四周塞塞好。她自己也觉得诧异,那猪竟不动了。

    那中年兵士的历练的眼光四面扫she了一下,寻找藏镪的痕迹,看地下有没有一块土是新翻过的,土墙上有没有新补上的一块。另外两个兵找不到什么有兴趣的东西,已经在那里争论着那两只jī的吃法。

    敢恢缓焐眨一只清炖,」那年轻的兵说。

    讣μ老了,红烧没味,」那麻子说。

    谭大娘的心突然停止跳动了,她看见那中年兵士向chuáng前走去。他弯下腰来,向chuáng下张望看,看有没有箱子,泥地上有没有可疑的新土的痕迹。然后他站直了身子,已经转过身来要走了。忽然注意到chuáng面前的一双鞋,是自己家里做的那种青布鞋,从脚踝后面生出一根绊带。显然是女鞋,而且是年轻的女人穿的,缠足的老太婆绝没有这样大的脚。

    谭大娘看见他眼睛里忽然发出光来,她觉得大祸临头了,身体突然虚飘飘起来,成为一个空壳。

    负伲麻子!」他带笑喊着。「我们有个花姑娘在这儿!」

    那麻子三脚两步跑到chuáng前,把被窝一掀。最初有一-那的沉默,大家都不相信。然后他们哄然笑了起来,纷纷咒着骂。

    杆妈的,」那麻子嚷着,「怎么想起来的!把猪藏在chuáng上!」

    那中年兵士举起-靶来,赶着那老妇人打着。「胆子倒不小,骗老子!活得不耐烦了,-?」

    吱吱叫着的猪已经从chuáng上跳了下来,向房门外一钻。那年轻的兵只顾忙着去抓住-的后腿,不得不放松了他挟着的两只jī,两只jī绕着房间跑着,疯狂地咯咯叫着,更加乱成一片。

    改忝悄母隼窗镂乙幌拢」那年轻人大声叫着。「别站在旁边看热闹。嗨──快堵着门!」

    那麻子帮着他把猪捉到了,给他把猪背在背上,太重了,压得他站不起来,挣扎了半天,他终于摇摇晃晃站起来。那麻子在旁边跳上跳下,拍着大腿狂笑着。

    膏耍你们瞧,你们瞧,」他大声喊着:「李得胜背着他娘来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