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客从机舱里鱼贯的走了出来,迎接的人开始胡乱的挥著手呼叫。广楠杂在人cháo中,一瞬也不瞬的望著舱门,接著,他的眼睛一亮,晓晴出来了。尽管已经十年不见面,尽管距离得那么远,他仍然一跟就能认出她来。一身鹅huáng色的chūn装,一条系著长发的鹅huáng色的纱巾,她仍然喜欢浅色的装束。望著她从梯顶娉婷而下,裙角和纱巾迎风飞舞那份飘然韵致,恍若当年。他的眼睛突然湿润了,在这一刹那,他才领会到十年以来,自己对她的感qíng竟毫未淡忘。相反地,思慕及怀念更使往日那份深qíng来得更浓烈、更深切了。
在验关之后,他和晓晴才见到面。
晓晴凝视著他,那对清亮的眸子一如当年,她嘴角含著个微笑,眼角却是微润的。广楠几乎不能相信,她仍然那样年轻,那样纤细苗条,时间好像不曾从她身上辗过。唯一和以前不同的,是一种成熟的美,代替了以前的稚弱。他在自己激动的qíng绪下浮沉,竟不能开口说话,他们对视了一段很长的时间,他才抖颤著嘴唇说:
“晓晴!”同一时间,晓晴也开口叫出了:
“表哥!”于是,她抓住了他的手,他们都笑了,她摇著他,带著以前所没有的一种豪放的热qíng,叫著说:
“表哥,我真想拥抱你!”然后,她用手抹抹眼角,似乎又想笑又想哭,说:“表哥,你好像瘦了些!”然后,又仔细的望他:“你的眼角添了几条皱纹,但是,比以前更漂亮了。表哥,好吗?一切都好吗?”
他握握她的手,提起了地下的皮箱说:
“来,先上车子,慢慢再谈。”
坐进了汽车,晓晴才想起什么似的,问:
“怎么,表哥,美姿呢?”
“她?”广楠耸了一下肩,想说什么,又咽了回去,改说:“她在家带孩子。”“你是两个孩子了吗?”
“不,三个。小宝是去年冬天生的,才五个月大。”
晓晴笑了笑,不再问什么。广楠手扶著方向盘,却不发动车子,而一个劲的盯住晓晴看,晓晴也默默的回望著他。于是,他的手从方向盘上放下来,压在她的手背上,激动的说:
“晓晴,国外没有适当的男孩子吗?”
晓晴把眼睛调开,深吸了一口气说:“我只是喜爱独身生活,无拘无束。”
广楠发动了车子。汽车向路上滑行,尘雾又扬了起来。晓晴望著前面的道路说:“美姿好吗?你们的生活很愉快吧?”
“愉快?”广楠苦笑著,凝视著huáng土的公路。
那一天,广楠下了课回家,在客厅里,他看到晓晴和一个女子正坐著谈天。晓晴给他介绍说:
“这是何美姿小姐,我初中时的同学,我请她到我们这儿来玩的。”他望著美姿,修长的眉毛,大大的眼睛,睫毛长而微卷,端正的鼻子下是个不大不小的嘴。一件朴素而略嫌寒伧的蓝布旗袍,裹著的是个诱人的丰满的身子。这是个标准的美人,如果能再加以妆饰,广楠相信她可以艳惊四座。他停留在客厅,和她们略事周旋,美姿很怕说错话,问三句,才答一句,那股腼腼腆腆的样子也还能逗人怜爱。但是,天知道,广楠对她却一点念头都没有转。
这天晚上,晓晴问他:
“你看美姿如何?”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广楠皱著眉说。
“她正合表姨夫的三个条件,”晓晴从容不迫的说:“第一,她是家贫如洗。第二,她只受过初中教育。第三,美丽绝伦。”
广楠抓住了晓晴的手臂,用力握紧,忍著气说:
“不错,你代我想得很周到。”
晓晴抬抬眼睛说:“她对你不是比我更合适吗?你又不能耐心的等我十年。试试看,和她jiāojiāo朋友。你会发现她很适合你的。”
“不错,她一定能适合。”广楠用力摔开晓晴的手臂,转身走开了。三个月之后,他和美姿结了婚。
他婚后一个月,晓晴考取了公费留法,学艺术。两老也认为广楠既婚,晓晴留在家里不大妥当,于是,顺理成章的,晓晴就去了法国。一晃眼间,十年过去了。晓晴已回国,依然故我,孑然未婚,而他却已儿女成群了。愉快吗?怎么说呢?父亲想得很好,贫穷的女孩子能持家,无知的女孩子会谦虚。但是,美姿进门之后,由赤贫到豪富,她却如同一个bào发户一般,立即作威作福起来,婢女成群,骄奢无状,然后不容公婆,终日吵闹,广楠只得带她分居出去。故宅被炸,两老蒙难,广楠总认为自己不能辞其咎,如果他在老宅子里,两老绝不至于不躲警报。反正,这些事都过去了。愉快吗?他哑然苦笑了。车子停在一栋西式的洋房前面,房前有一个铁栏杆围著的花园。晓晴下了车,张望著说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