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故事_作者:琼瑶(74)

2017-02-21 琼瑶


    当他说“我怎么办”的时候,我有些惊怔了。二十七八岁的我已不再年轻,在感qíng的道路上,什么大风大làng都闯过了,什么甜酸苦辣都尝过了,什么悲欢离合都挨过了。我对爱qíng的讯息并不陌生。我蓦然间心惊ròu跳,再也不能让自己掉进这样的苦海里去!再也不要沉没,再也不要挣扎,再也不要矛盾和痛苦,再也不要!我想回避,想逃,想躲,想跑开……但是,这种醒觉已经来得太迟,当我们彼此都发现qíng况不妙时,我们已经深深陷入了。

第十八章 生死一线的体验

    那年,小弟和麒麟双双考上了留美考试。在那个时代,出国读书是一股狂澜,几乎人人都想出国,不论生活多么贫困,仍然千方百计的要出去留学。许多父母,倾家dàng产的为儿女筹措学费,送子女去读书。似乎只要能达到出国的目的,就是一种成功。事实上,国外的生存竞争非常qiáng烈,出国的年轻人并不见得都学有所成。可是,在这股“出国热”的狂澜下,大部分的年轻人全卷了进去。

    我的两个弟弟也不例外,他们念英文,考留美,申请学校,等到他们都拿到美国大学的入学许可之后,才来考虑经济问题。我身为长姐,见他们这样热中,就开始帮他们筹备旅费和学费。一九六六年,我先送走了麒麟,第二年,我又送走了小弟。一连送走了两个弟弟,我颇有离愁。在生活上,难免又拮据起来。写啊写啊,写作不仅仅是兴趣,也是我惟一能仰赖的赚钱方式。这时候,我的写作已很受欢迎,许多报章杂志,纷纷前来邀稿,并出高稿酬,来争夺琼瑶稿子。而我,感激鑫涛当日的“慧眼识英雄”,更感激他给予我的鼓舞和支持力量,我始终不愿离开《皇冠》,我的书,一直由皇冠出版。大部份的小说,也都发表在《皇冠》上。那一年中,《皇冠》的销售量节节上升,由几千份跃升到几万份,鑫涛常对我说:

    “《皇冠》有了你,才开始起飞了!”

    其实,这话对我太恭维了。皇冠会一日比一日好,原因很多很多:印刷的改良,品质的提升,作家阵容的坚qiáng,以至于编排的考究,都在其中。一本成功的杂志必须有许多成功的要件。可是,我成为《皇冠》的基本作者,却是事实,我和鑫涛,像伯乐和千里马,彼此的配合,已密不可分。

    这种密不可分的合作关系,使我和鑫涛不可避免的要常常接触,接触越多,也相知日深。但是,我虽然带着叛逆的xing格,基本上,我仍然有牢不可破的传统道德观,因为他有妻子儿女,我竭力和他保持距离,不肯让自己成为一个幸福家庭的破坏者。鑫涛深知我心,也尽量压抑他自己。这种压抑,像火山爆发前的隐隐震动,双方都深感危机重重。却不知如何去解救这个危机。就在这时候,父母亲从新加坡返回台湾,因为师大已收回了父亲的宿舍,我就把父母接来和我同住。再次和父母生活在一起,我满心喜悦。我一直不是一个能让父母引以为荣的孩子,此时的心态,非常复杂,真希望能博得父母的欢心。

    我把我家隔壁的房子买下,和我的房子打通,并成一户。这样,父亲有他的大书房,可以写他的《中华通史》。母亲也有她的大书桌,可以从事她热爱的绘画。我觉得什么都美满了,父母,我,小妹和小庆,组成一个三代同堂的家庭。麒麟虽出国,他的妻子小霞已生一子,取名小麟,也常常来和我们同住。我的“小家庭”一下子就变大了。这个“家”还有一个作用,可以把鑫涛bī得远远的!因为,我父母代表了传统道德中最正直的典范,在这股“正气”下,我和鑫涛那即将出轨的感qíng,必须回到轨道上来,我不能让父母再度轻视我!一切都很好,父母又成为我无形的约束,有形的监督。我发誓要做好女儿和好母亲,和鑫涛之间的一切感qíng,都变成“只能意会,不能言传”了。

    这样也好,不是吗?如果一切能维持下去,我和鑫涛的感qíng很可能就此停顿。但是,我似乎命中没有平稳的日子,似乎命中和父母犯冲,只要住在一起,总会双方痛苦。就在我觉得一切都安排得很好的时候,一件“意外”突然发生了,这一发生就惊天动地。我前面已经写过,我的小说已成为电影界争取的对象,几乎每部小说都搬上了银幕。这搬上银幕的小说中,也包括了《窗外》在内。我并没有忘记《窗外》出版时,父母的震怒。但是,我以为事隔三年,父母和我之间已经沟通了。能把《窗外》看成我的一部著作,也能因《窗外》搬上银幕而代我高兴。错了!我的想法大错特错!我对父母的了解完全不够!《窗外》电影推出放映后的第三天,母亲和父亲就悄悄的去看了,我永远忘不了母亲看完电影回来的样子,她瞪着我看,两眼利如寒冰,直刺进我内心深处去。世界上再也没有那样的眼光,冷而锐利,是寒冰,也是利刃。她瞪了我不知多久,遽然发出一声狂叫:“为什么我会有你这样的女儿?你写了书骂父母不够,还要拍成电影来骂父母!你这么有本事,为什么不把我杀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