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颗红豆_作者:琼瑶(3)

2017-02-21 琼瑶


    “你忙嘛!”念苹逃避似的说:“你整天忙著看病出诊,不到三更半夜,不会回家,回了家,又累得什么似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么说,还是我冷落了你?”寒山微憋著气问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念苹注视著他。“你不是存心要找麻烦吧?老夫老妻了,难道你……”她的话被门外初蕾的大叫大嚷声打断了:

    “喂喂,你们还要亲热多久?那个姓杜的女人说啊,她的女儿快死了!”姓杜的女人?夏寒山忽然像被蜜蜂刺了一下似的,他微微一跳,笑容从他的唇边隐去。他站起身来,披上晨褛,打开了房门,他在女儿那锐利而调侃的注视下,走出了房间。初蕾笑吟吟的望著他,眼珠骨溜溜的打著转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爸。”初蕾笑得调皮。“不是我要打断你们,是那个姓杜的女人!”姓杜的女人!不知怎的,夏寒山心中一凛,脸色就莫名其妙的变色了。他迅速的走下楼梯,几乎想逃避初蕾的眼光。他走到茶几边,拿起听筒。

    初蕾的心在欢唱,撞见父母亲的亲热镜头使她开心,尤其在这个早晨,在她胸怀中充满闪耀的光点的这个时候,父母的恩爱似乎也是光点中的一点;大大的一点。她嘴中轻哼著歌,绕到夏寒山的背后,她注视著父亲的背影。四十五岁的夏寒山仍然维持著挺拔的身材,他没发胖,腰杆挺得很直,背脊的弧线相当“标准”,他真帅!初蕾想著,他看起来永远只像三十岁,他没有年轻人的轻浮,也没有中年人的老成。他风趣,幽默,而善解人意。她欢唱的心里充塞著那么多的热qíng,使她忘形的从背后抱住父亲的腰,把面颊贴在夏寒山那宽阔的背脊上。夏寒山正对著听筒说话:

    “又晕倒了?……嗯,受了刺激的原因。你不要太严重……好,我懂了。你把我上次开的药先给她吃……不,我恐怕不能赶来……我认为……好,好,我想实在没必要小题大作……好吧,我等下来看看……”

    初蕾听著父亲的声音,那声音从胸腔深处发出来,像空谷中的回音在震响。终于,夏寒山挂断了电话,拍了拍初蕾紧抱在自己腰上的手。“初蕾,”夏寒山的声音里洋溢著宠爱:“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吧?”“嗯,”初蕾打鼻子里哼著:“你的意思是说,我不该再像小娃娃一样黏著你了。”“原来你知道我的意思。”夏寒山失笑的说。

    初蕾仍然紧抱著寒山的腰,身子打了个转,从父亲背后绕到了他的前面,她个子不矮,只因为寒山太高,她就显得怪娇小的,她仰著脸儿,笑吟吟的望著他,彷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。“爸,你违背了诺言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诺言?”“你答应过我和妈妈,你在家的时间是我们的,不可以有病人来找你,现在,居然有病人找上门来了。这要是开了例,大家都没好日子过。所以,你告诉那个什么杜太太,以后不许了!”“!”寒山用手捏住初蕾的下巴。“听听你这口气,你不像我女儿,倒像我娘!”初蕾笑了,把脸往父亲肩窝里埋进去,笑著揉了揉。再抬起头来,她那年轻的脸庞上绽放著光彩。

    “爸。”她忽然收住笑,皱紧眉头,正色说:“我发现我的心理有点问题。”“怎么了?”寒山吓了一跳,望著初蕾那张年轻的,一本正经的脸。“为什么?”“爸,你看过张爱玲的小说吗?”

    “张爱玲?”寒山怔怔的看著女儿。“或者看过,我不记得了。”“你连张爱玲都不知道,你真没有文化!”初蕾大大不满,嘟起了嘴。“好吧,”寒山忍耐的问:“张爱玲与你的心理有什么关系?”“她有一篇短篇小说,题目叫‘心经’,你知道不知道?”

    “我根本没文化,怎么知道什么‘心筋’?其实,心脏没有筋,人身上的筋络都有固定位置,脚上就有筋……”“爸爸!”初蕾喊,打断了父亲:“你故意跟我胡扯!你用贫嘴来掩饰你的无知,你的孤陋寡闻……”

    “嗯哼!”寒山警告的哼了一声,望著女儿。“别顺著嘴说得太高兴,那有女儿骂爸爸无知的?真不像话!”他捉住了初蕾的手臂,微笑又浮上了他的嘴角。“初蕾,你不是心经里的女主角,如果我猜得不错,那女主角爱上了她的父亲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