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的,怕什么?有他呢!有宝培呢!怕什么?他是神,他是上帝,他是无所不能!怕什么?他在叫她,他在对她招手,他要她下去。她脱掉了裙子,也只穿一条短裤,走到浅水中,她叫着说:“宝培,我来了!”
就“呼”的一声,冲进了水中,那样没头没脑的,对着那溪水一个倒栽葱钻了下去。一股水堵住了她的口鼻,她不能呼吸,她不能看,她不能叫。那溪水的寒冽沁进了她的肺腑,迅速的包裹了她。她张开嘴,水从她口中直冲进去,她不由自主的咽着水,窒息使她的头胀痛昏沉,使她的意识迷离飘浮。但是,她不恐惧,她一点儿也不恐惧,她心里还在想着:“怕什么?有宝培呢!”
然后,她失去了知觉。
醒来的时候,她躺在老柳树下面的yīn影里,头仍然昏昏的,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,她张开嘴,吐出好多水来。于是,她发现宝培正在胡乱的扳动着她,呼叫着她,他那张清秀的面庞好白好白。看到她睁开眼睛,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,说:“荷仙,你吓坏了我!”
她对他软弱的笑笑,真不该吓坏他的!她好抱歉。
“你没有怎样吧?荷仙?”他脆在她身边,俯身看她。“你好吗?”
她点点头。
“怕吗?”
她摇摇头,勇敢的微笑着。
“怕什么?”她由衷的说:“有你呢!”
十三岁,她从国民小学毕业,他已经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了。穿着中学制服的他,好神气,好漂亮。但是她呢,养母说:“女孩子家,念书也没什么用,留在家里帮帮忙吧!也该学着做做家务事了,一年年大起来了,总要结婚生孩子的!”
学校的门不再为她而开,但她并不遗憾。她知道,自己能读到小学毕业,已经是养父母的恩惠了。她开始学着做家务,做针线,她补缀宝培的制服,帮他钉掉了的钮扣,她常把针衔在嘴中,对着他的衣服低低叹息。在老柳树下,他教她唱一支在学校里学会的歌:“井旁边大门前面,有一棵菩提树,我曾在树荫底下,做过甜梦无数,我曾在树皮上面,刻过宠句无数,欢乐和苦痛的时候,常常走近这树!”他们把头两句歌词窜改了,改成了“溪旁边小镇后面,有一棵老柳树。”他们就在老柳树下唱着,一遍又一遍,乐此而不疲。亚热带的女孩子是早熟的,十三岁的荷仙已经亭亭玉立。两条粗粗的长辫子,宽宽的额,白皙的皮肤,修长的眉,清澈的眸子,揽镜自视,荷仙也知道自己好看。在树下,宝培开始会对着她发愣了,会用一种特殊的眼光,长长久久的注视她。而且,他会提起孩提时养母的戏语来了:“荷仙,妈说过,你长大了要给我做太太的!”
“乱讲!”她说,背过脸去。
“不信?你去问妈去!”
“乱讲!乱讲!乱讲!”她跺着脚,红了脸,绕到树的后面去。
“才不乱讲呢!”他追了过来,笑嘻嘻的。“妈说,等我们长大了,要把我们‘送作堆’,你知道什么叫作‘送作堆’吗?”
“不知道!不知道!不知道!不知道!……”她一叠连声的喊着,用两只手捂住了耳朵,有七分羞涩,有三分矫qíng。然后,她一溜烟的跑掉了,两条长长的辫子在脑后一抛一抛的,那扭动着的小腰身已经是一个少女的身段了,成长,往往就是这样不知不觉的,一下子,你就会发现自己长大了。
四
是的,一下子,你就会发现自己长大了。
荷仙十六岁的时候,宝培高中毕业了。
那是个月亮很好的夏夜,老柳树在溪边的糙地上投下了婆娑的树影,成群的萤火虫在糙丛中闪烁穿梭,明明灭灭,掩掩映映,像许许多多盏小小的灯。河水潺oe□,星光璀璨,穿过原野的夜风,从树梢上奏出了无数低柔恬静的音符。夜,好安详。夜,好静谧。
荷仙在老柳树下缓慢的踱着步子,时而静立,时而仰首向天,时而弯下身去拨弄着糙丛,又时而轻轻的旋转身子,让那长辫子在空中划上一道弧线。宝培站在河边,望着她。出神的望着她。那款摆着的小腰肢,那轻盈的行动,那爱娇的回眸微笑……这就是那个和他一同长大的小荷仙吗?他不由自主的看呆了,看傻了,看得忘形了。荷仙又弯下腰去了,一会儿,她站直了身子,双手像蚌壳一样阖着,嘴里发出一声轻轻的,喜悦的低呼,抬头对他望着,高兴的说:“你来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