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朦胧鸟朦胧_作者:琼瑶(40)

2017-02-21 琼瑶


    “什么歌?”她瞪视着她,心中越来越瑟缩,越来越畏怯。她知道楚楚家里,三天两头换佣人,她实在猜不到,这些佣人都灌输了她一些什么思想。

    “我唱给你听!”楚楚说,眼光直视着灵珊,她的声音是软软的童音,她一定有她母亲的遗传,歌唱得婉转动人,而且有种凄凄凉凉,悲悲切切的韵味:

    “小白菜呀,地里huáng呀-

    三岁两岁,没有娘呀!

    好好跟着,爹爹过呀-

    只怕爹爹,娶后娘呀!

    娶了后娘,三年整呀,

    生个弟弟,比我qiáng呀!

    弟弟吃ròu,我喝汤呀,

    拿起饭碗,泪汪汪呀!

    亲娘想我,一阵风呀,

    我想亲娘,在梦中呀!

    河里开花,河里落呀!

    我想亲娘,谁知道呀!

    白天听见,蝈蝈叫呀,

    夜里听见,山水流呀!

    有心要跟,山水走呀,

    又怕山水,不回头呀!”

    她唱完了,默默的看着灵珊,灵珊是完全怔住了。从不知道她会唱这么长的歌,而且唱得这么完整。她呆望着楚楚,所有的意志,思想,决定……都被楚楚的歌声所敲碎了。她觉得再也没有信心,再也没有梦想,再也无法把握自己的方向和意志了。因此,这晚,当韦鹏飞回家的时候,他就看到灵珊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沙发中,头仰靠在沙发背上,眼睛里充满了凄惶,脸庞上布满了无助。孤独的、悲凄的、落寞的、软弱的靠在那儿。韦鹏飞走了过去,俯身凝视她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“我好累。”她低声说。

    “好累?你做了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的父母,你的孩子!”她喃喃的说,把头靠在他肩上。“他们是两块大石头,我在他们的夹fèng里,我推不动石头,我——好累!”他用胳膊环绕着她,轻轻的拥住了她,虽然不能完全清楚她在说些什么,但是,那暗示的意味却很明白。他坚定的、恳切的、爱怜的说:“如果有大石头,也是我们两个人的,你不可以一个人推,你太瘦太小,让我们一起来推,好吗?”

第十二章

    雨季来临了。台北的冬天和chūn天,都是湿漉漉的。整天整晚,那蒙蒙细雨无边无际的飘飞,yīn冷的寒风,萧萧瑟瑟的掠过山头,掠过原野,掠过城市,掠过街边的尤加利树,一直扑向各大厦的窗棂。灵珊在这一段时期里很安静,很沉默,像一只蛰伏着的昆虫,随寒冷的天气而冬眠起来。她不再和父母争辩她的婚事,甚至,避免再去提到它,在她内心深处,那瘦瘦小小的孩子,像座山般横亘在她的面前,这份阻力比父母的阻力更qiáng。她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脆弱,她竟收服不了一个孩子。chūn天来临的时候,灵珊已患着淡淡的忧郁症,她变得多愁善感而落落寡欢。学校放了一个月寒假,又再度开学了。灵珊照旧上课下课,带着孩子们做游戏。下课回家之后,她常倚窗而立,沉思良久。灵珍冷眼旁观,私下里,对父母说:

    “灵珊在和我们全家冷战!”

    事实上,灵珍的话只说对了一半,与其说她在冷战,不如说她斗志消沉。主要还有个原因,韦鹏飞在过chūn节的时候,带楚楚回了一趟南部。从南部回来,楚楚就整个变了,她对灵珊充满了敌意,充满了冷漠。她又成了一只浑身备战的刺猬,动不动就竖起了她满身的尖刺,准备奋战。当灵珊好言询问的时候,她只尖声的叫了一句:

    “我奶奶说,你要做我的后娘,我讨厌你!”

    将近半年的收服工作,忽然一下子就完全触了礁。无论灵珊如何温言细语,那孩子只是板紧了脸,恶狠狠的盯着她,尖声大叫:“你不要碰我,你碰我我就咬你!”

    有好几次,她真想再捉住这孩子,给她一顿责罚。可是,自从有婚姻之想,她竟不敢去责骂这孩子了。她怕她!在这种畏怯的qíng绪里,一味的软弱造成的竟是反效果,楚楚越来越无法无天,越来越蛮横,越来越对灵珊没礼貌。甚至,她已经懂得如何去欺侮灵珊。每当她和灵珊单独相处,她就会细声细气的说:“阿姨,我好想好想我的妈妈呵!如果她不死就好了!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