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很多的事qíng!想些什么呢?想金急雨树,又已花开花落,想天边浮云,几度云来云往!想今年与去年,人事沧桑,多少变幻!想那个在街边踢球的女孩,如今已去向何方?想人生如梦,往事如烟,过去的已无法追回,未来的将如何抓住?……在这许多许多的思想里,总好像有根无形的细线,从脑子通往心脏,时时刻刻,在那儿轻轻抽动。每当那细线一抽,她就会突然心痛起来,痛得不能再痛!摇摇头,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心痛了,但是,她摇不掉那种痛楚。甩甩头,她也甩不掉那种痛楚。于是,在这份huáng昏的漫步里,她几乎是病态的沉溺于这种痛楚中了。只有在这种痛楚中,她才知道那个隐藏著的“自我”,还是活著的,还是有生命的。
这样,有一天,她仍然在huáng昏中慢慢的踱著步子,神qíng是若有所思的,步子是漫不经心的,整个人都像沉浸在一个古老的、遥远的世界里。忽然间,一阵摩托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,她丝毫也没有被惊动,当她沉溺在这种虚无的世界中时,真实的世界就距离她十分十分遥远。可是,那辆摩托车突然窜上了人行道,拦在她的面前,一张属于那古老世界中的面孔,陡的出现在她面前。那浓眉,那大眼,那桀骜不驯的神态!她一惊,本能的站住了。
“你好?顾太太!”他说,声音中充满了一种挑衅的、恼怒的、yīn鸷的、狂bào的痛楚。“近来好吗?你的青梅竹马为什么治不好你的忧郁症?顾家的食物营养不良吗?你为什么这样消瘦?你真找到了你的幸福吗?为什么每个huáng昏,你都像个梦游病患者?”她呆了,楞了,傻了。她的神智,有好一会儿,就游移在那古老而遥远的世界里,抓不回来。而那根看不见的细线,猛然从她心脏上抽过去,她在一阵尖锐的痛楚中,忽然觉得头晕目眩而额汗涔涔了。也就是在这阵抽搐里,她醒了,从那个虚无的境界里回复了过来。睁大了眼睛,她一瞬也不瞬的望著眼前的人,不敢眨眼睛,生怕眼睛一眨,幻象消灭,一切又将归于虚无。“孟樵,”她喃喃的念著。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我以为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她语音模糊而jīng神恍惚。“你在什么外太空的星球里。”“我回来快一个月了。”他说,盯著她。“我跟踪了你一个月,研究了你一个月,和我自己挣扎了一个月,我不知道是该放过你还是不放过你!现在,我决定了。”他凝视她,语气低沉而带著命令xing:“坐到我车上来!”
她一凛,醒了,真的醒了。
“孟樵?”她说,凄苦而苍凉的。“你要gān什么?”
“坐到我车上来!”他的语气更加低沉而固执。“许多话想和你谈,请你上来!”她瞪著他,又迷糊了,又进入了那个虚无的世界。这是来自外太空的呼唤,你无法去抵制一个外太空的力量。那力量太qiáng了,那不是“人”的力量可以反抗的。她上了车,完全顺从的,像是被催眠了一般。
“抱牢我的腰!”孟樵说:“我不想摔了你!”
她抱住了他的腰,牢牢的抱住。那男xing的、粗犷的身子紧贴著她,她不自觉的,完全不由自主的把面颊依偎在那宽阔的背脊上。车子冲了出去,那震动的力量使她一跳,而内心深处,那朦胧的意识中,就忽然掠过了一阵近乎疯狂的喜悦。孟樵,孟樵,孟樵,难道这竟是孟樵!她更紧的揽住他,那疯狂的喜悦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,却是一种椎心的痛楚。孟樵,孟樵,孟樵,难道这竟是孟樵!
车子停在“雅叙”门口,他下了车,她也机械化的跟著他下了车。雅叙,雅叙,又是一个古老世界里的遗迹!像庞贝古城,该是从地底挖掘出来的。
“我带你来这儿,”孟樵说:“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!”她不语,被动的跟他走进了“雅叙”。
他们的老位子还空著,出于本能,他们走过去,坐在那幽暗的角落里。墙上,依然有著火炬,桌上,依然有著煤油灯。叫了两杯咖啡,他们就默默的对视著。孟樵燃起了一支烟,深深的吐著烟雾,深深的呼吸,深深的凝视著她。她被动的靠在沙发里,苍白、消瘦、神思不属。像个大理石所雕塑的塑像。那乌黑的眼珠,迷迷蒙蒙的,恍恍惚惚的。他凝视著她,一直凝视著,凝视著,凝视著……直到一支烟都抽完了,熄灭了烟蒂,他的眼光被烟雾弄得朦朦胧胧。可是,透过那层烟雾,朦胧的底层,仍然有两小簇像火焰般的光芒,在那儿不安的、危险的、yīn郁的跳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