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度夕阳红_作者:琼瑶(6)

2017-02-21 琼瑶


    "唔。"明远随意的哼了一声,看了晓白一眼。晓彤捧着那杯茶走过去,一看到父亲这副神态,就知道父亲一定有什幺心事,默默的把茶放在茶几上,她轻轻的说了声:"爸爸,茶。"

    "唔,"明远又哼了一声,抬起头来,望着晓白运动衫上的图案出神,接着,就突然想起什幺似的问:"晓白,你妈呢?"

    "在厨房里。"

    "饭还没有好吗?"

    "就好了,"晓彤说:"我帮妈摆饭去!"

    晓彤钻进厨房,梦竹已经把菜都炒好了,晓彤一面帮着摆饭,一面低低的说:"爸爸回来了,样子有点特别。"

    "哦?怎幺?"梦竹问。

    "好象有什幺心事似的。"

    "是高兴呢?还是不高兴呢?"梦竹问。把筷子放在饭桌上去。

    "又像是高兴,又像是不高兴。"

    梦竹沉思的看看晓彤,放好碗筷,叫晓彤去请明远来吃饭。明远程起饭碗来,却怔怔的望着梦竹,好半天也没有吃一粒饭。梦竹等待的看着明远,她知道明远是藏不住话的,一定有事qíng要告诉她,但明远迟迟不语,清□的脸上,那对深沉的眸子里流动着清光,有什幺事使他兴奋了?升级了?加薪了?都不可能!就是可能,也不会让他流露出这副神态。

    "怎幺了?有什幺事吗?"终于,梦竹忍不住的问。

    "有一件你再也想不到的事。"明远开口了,凝视着梦竹。

    "我今天在车站碰到一个人。"

    "谁?"梦竹本能的有些紧张,明远的神秘态度使她困惑。

    "王孝城。"

    "什幺?"梦竹吃惊的说:"王孝城他也在台湾?真的是他?"

    "怎幺不是他,他还是老样子,只是比以前起码重了十公斤。我简直想不到会碰到他,站在车站谈了一会儿,他是四十一年从香港到台湾的。而且,还有件你更想不到的事!"

    "什幺事?"

    "你听说过墨非的名字吗?"

    "墨非?"梦竹困惑的说:"好象是个画家嘛!"

    "不错,"明远点点头:"是个画家,很有名的画家,也就是王孝城。"

    "什幺?"梦竹不信任的问:"王孝城?"

    "对了,"明远说:"你想不到吧?你记得在重庆的时候,我们那股狂劲,放歌纵酒,豪qíng满腹。那时,我总说要做个大艺-家,他呢,每次都耸耸肩潇潇洒洒的说一句:'艺-家,吃不饱饿不死,还是做个大企业家好,画画,只能学来消遣消遣而已!'结果,他却成了个大画家,我呢──"他注视着菜碟子,桌上,唯一的一盘荤菜,ròu丝炒豆腐gān,已经被晓白整个包办了。咬了咬嘴唇,他嗒然若失的,惘然的笑了笑:"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!"

    梦竹知道明远这句"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"的言外之意,她默然的望望明远,心里却有份乱糟糟的感觉。王孝城,她还记得他那股什幺都不在乎的洒脱劲儿,整天嘻嘻哈哈的,无忧无虑的拉着明远和她游山玩水。而今,他还是老样子吗?记得他的恋爱哲学是:"娶尽天下美女,要不然终身不娶!"她看看明远,就这幺一会儿时间,明远的qíng绪显然已经低落下去了,微蹙的眉头和沉郁的眼睛显示他那习惯xing的忧郁症又犯了。她小心翼翼的问:"王孝城,他结婚了吗?"

    "是的,"明远说,突然的萧索和落寞起来:"结婚了。刚结婚不久,一位本省小姐,孝城还是个聪明人,事业有了基础再结婚,现在是什幺都好了。今天在车站碰到,大家匆匆忙忙的,因为他还有应酬,没办法和他多谈,我已经请他和太太这个星期六到我们家来便饭!"

    "噢!"梦竹轻轻的叫了一声,在这一声之后,却是一种惶恐,她本能的打量了一下屋里,破旧的纸门东一条、西一条的挂着,露出了里面的木头架子,榻榻米早已泛huáng,紫红的布边全已破损,墙上水渍和油烟遍布、屋角蛛网密结,再加上那些堆在榻榻米上无处安放的孩子们的书籍……这一切加起来,给人的印象是零乱、寒苦和窘迫。多年以来,他们家里没有招待过客人吃饭了,王孝城固然是洒脱不羁的老朋友,但是,他已经是个成功的大画家,只怕他们招待不起!何况他还有个刚结婚不久的太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