灵牌默默的竖着,漠然的望着伏在地下的梦竹,梦竹把头仆倒在李老太太坐过的椅子上,心碎神摧,哭得肝肠寸断。
"梦竹,梦竹,"奶妈不知什幺时候走了过来,用手推着梦竹的肩膀,安慰的叫:"好了,别哭了,起来吧,哭也没有用嘛,起来洗洗脸。"
梦竹像是溺水的人一下子抓到一块浮木一样,她一把抱住了奶妈,把满是泪的脸在奶妈膝盖上揉着,哭着喊:"奶妈,奶妈,奶妈,奶妈……"
奶妈用手轻拍着梦竹的头,鼻子中也酸酸的,只能反复的说:"好了,好了,梦竹,别哭了!你看,那幺大的大姑娘了,哭得还像个小娃娃!"她俯身下去,拖起梦竹,用手帕给她擦着脸,像哄小女孩似的拍着她:"有什幺事,可以好好商量嘛,急什幺呢?快去洗把脸,天都黑透了,饭还没吃呢,洗了脸好吃饭!"
"我不要吃饭了!"梦竹喊,冲进了自己的卧室里,关上房门,也不点灯,就扑倒在chuáng上,把脸埋进枕头中,伤心的痛哭。
不知道哭了多久,门被推开了,有人提了盏灯走进来。她以为是奶妈,可是侧过头一看,却是李老太太。李老太太手中除了灯之外,还捧着一个托盘,里面放着饭菜。她把灯和托盘都放在桌上,然后走到chuáng前,俯视着梦竹说:"起来吃饭!""我不要吃!"梦竹赌气的说,把身子转向chuáng里。
"吃,也由你,不吃,也由你!"李老太太显然也有气:"梦竹,你不要傻,我是为了你好!"
"为了我好?"梦竹猛的转过头来,盯着李老太太:"为了我好,你才把我嫁给一个白痴?"
"你说他是白痴是不对的,他只是有点傻气而已,但那孩子肥头大耳,倒是有福之相。梦竹,你应该想想清楚,嫁到他家,不愁吃,不愁穿,让丫头老妈子服侍着,岂不是比嫁给那些流亡学生,三餐缺了两顿的,要qiáng得多?何况高悌那孩子又实心实眼的,不怕他三妻四妾的讨小老婆,为你想,有那一点不合适呢?就是你嫌他不漂亮,说不清楚话,可是,梦竹,漂亮的男人都靠不住呀!话说不清楚,又有什幺关系,他又不是教书的,也不要靠说话来吃饭!而且,世界上那里有十全十美的人呢?人,总会有一两样缺点的!"
"妈,"梦竹从chuáng上坐起来,悲哀的摇着头:"妈,你不懂,我不在乎过苦日子,我不要丫头老妈子服侍,我也看不上金银珠宝、绫罗绸缎和雕梁画栋,我只要一样东西:爱qíng!"
"爱qíng?"李老太太嗤之以鼻:"这是件什幺东西?能吃吗?能穿吗?能喝吗?"
"不能吃,不能穿,不能喝。"梦竹说:"可是人生缺了它,还有什幺意义?"
李老太太点点头:"梦竹,别再做梦了,爱qíng是件空空dòngdòng的东西,我知道许多人没有它照样生活得很好。可是,却从没听说过,穷得衣不蔽体,家无隔宿之粮的人会生活得愉快。梦竹,你是太年轻了,才会迷信'爱qíng'。"
"妈妈,我无法和你辩论爱qíng。"梦竹绝望的说:"就好象无法和奶妈谈诗词一样。有一次,我费了两小时和奶妈解释李清照的一句词'寻寻觅觅',她居然问:'丢了东西找不到,为什幺不点个火来找呢?'"
"好譬喻!"李老太太忍着气说:"你认为和我谈'爱qíng'是在对牛弹琴,是不是?我是不懂你心目里的爱qíng,我只知道人生有许许多多的责任,我有责任教育你,你有责任做高悌的妻子,从今天起,把那些爱啦qíng啦从你脑子里连根拔去吧!我没有再多的道理和你讲了。"
目送母亲走出房门,梦竹呆呆的坐在chuáng沿上,面对着桌上如豆的灯火,默默的陷进孤独而无助的沉思中。好了,事实明明放在这里,她永不可能让母亲了解她,更不可能让母亲同qíng她。解除高家的婚约,这简直是梦想!母亲无法接受她的观念,正如同她无法接受母亲的观念,现在,还有什幺话好说呢?母亲的话是命令,也是法律。你哀求也好,哭泣也好,争论也好,母亲决不会动心,也决不会放弃她的观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