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几年前,婉琳是个长得相当漂亮的女人,白皙,纤柔,一对黑亮的眸子。在办公厅里当会计小姐,弄得整个办公厅都轰动起来。她没有什幺好家世,父亲做点小生意,母亲早已过世,她下面还有弟弟妹妹,她必须出来做事赚钱。他记得,她的会计程度糟透了,甚至弄不清楚什幺叫借方?什幺叫贷方?什幺叫借贷平衡?但是,她年轻,她漂亮,她爱笑,又有一排好整齐的白牙齿。全办公厅的单身汉都自动帮她做事,他,也是其中的一个。
追求她并不很简单,当时追求她的人起码有一打。他追求她,与其说是爱,还不如说是好胜。尤其,杜峰当时说过一句话:“婉琳根本不会嫁给你的!你又没钱,又没地位,又不是小白脸,你什幺条件都没有!”
是吗?他不服气,他非追到婉琳不可。一下决心,他的攻势就又猛又烈,他写qíng书,订约会,每天有新花样,弄得婉琳头昏脑胀,终于,他和婉琳结了婚。新婚时,他有份胜利的欣喜,却没有新婚的甜蜜。当时,他也曾问婉琳:“婉琳,你爱我吗?”
“不爱怎幺会嫁你?”婉琳冲了他一句。
“爱我什幺地方?”他颇为兴致缠绵。
“那──我怎幺知道?”她笑着说:“爱你的傻里傻气吧!”
他从不认为自己傻里傻气,被她这幺一说,他倒觉得自己真有点傻里傻气了。结婚,为什幺结婚?他都不知道。然后,孩子很快的来了,他辞去公务员的职位,投身于商业界,忙碌,忙碌,忙碌,每天忙碌。奔波,奔波,奔波,每天奔波。他再也没问过婉琳爱不爱他,谈qíng说爱,似乎不属于夫妇,更不属于中年人。婉琳是好太太,谨慎持家,事无巨细,都亲自动手。中年以后,她发了胖,朋友们说,富泰点儿,更显得有福气。他注视着她,白皙依然,却太白了。眉目与当初都有些儿走样,眼睛不再黑亮,总有股懒洋洋的味儿,眼皮浮肿,下巴松弛……不不,你不能因为一个女人,跟你过了二十几年的日子,苦过、累过、劳碌过,生儿育女过,然后,从少女走入了中年,不复昔日的美丽,你因此就不再爱她了!他甩甩头,觉得自己的思想又卑鄙又可耻。但是,到底,自己曾经爱过她哪一点?到底,他们在思想上,兴趣上,什幺时候沟通过?他凝视着她,困惑了,出神了。
“喂喂,”婉琳大声叫着:“我和你讲了半天话,你听进去了没有?你说,我们是去还是不去?”
他惊醒过来,瞪着她。
“什幺去还是不去?”他愕然的问。
“哎呀!”婉琳气得直翻眼睛:“原来我讲了半天,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?你在想些什幺?”
“我在想……”他——的说:“婉琳,你跟了我这幺些年,二十几?二十三年的夫妻了,你有没有想过,你到底爱不爱我?”
“啊呀!”婉琳张大了眼睛,失声的叫,然后,她走过来,用手摸摸俊之的额角。“没发烧呀,”她自言自语的说:“怎幺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呢!”
“婉琳,”俊之忍耐的,继续的说:“我很少和你谈话,你平常一定很寂寞。”
“怎幺的呀!”婉琳扭捏起来了。“我并没有怪你不和我谈话呀!老夫老妻了,还有什幺好谈呢?寂寞?家里事也够忙的,有什幺寂寞呢?我不过喜欢嘴里叫叫罢了,我知道你和孩子们都各忙各的,我叫叫,也只是叫叫而已,没什幺意思的。你这样当件正经事似的来问我,别让孩子们听了笑话吧!”
“婉琳,”他奇怪的望着她,越来越不解,这就是和他共同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女人吗?“你真的不觉得,婚姻生活里,包括彼此的了解和永不停止的爱qíng吗?你有没有想过,我需要些什幺?”
婉琳手足失措了。她看出俊之面色的郑重。
“你需要的,我不是每天都给你准备得好好的吗?早上你爱吃豆浆,我总叫张妈去给你买,你喜欢烧饼油条,我也常常叫张妈买,只是这些日子我不大包饺子给你吃,因为你总不在家吃饭……”
“婉琳!”俊之打断了她。“我指的不是这些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