浪花_作者:琼瑶(48)

2017-02-21 琼瑶 温馨文


    “没有人留你!”他大吼着:“没有人阻止你,也没有人请你来……”

    她点点头,走向门口,步履是歪斜不整的,他退向一边,没有拦阻的意思,她把手放在门柄上,打开门的那一-那,她心中像被刀剜一般的疼痛,这一去,不会再回来了,这一去,又将走向何方?家?家是已经没有了!爱qíng,爱qíng也没有了。她跨出了门,夏夜的晚风迎面而来,小弄里的街灯冷冷的站着,四面渺无人影。她机械化的迈着步子,听到关门的声音在她身后砰然阖拢,她眼前一阵发黑,用手扶着电线杆,整日的饥饿、疲倦、悲痛,和绝望在一瞬间,像个大网一般对她当头罩下,她身子一软,倒了下去,什幺都不知道了。

    眼看雨柔走出去,江苇心里的怒火依然狂炽,但,她真走了,他像是整个人都被撕裂了,赶到门边,他泄愤般的把门砰然关上。在狂怒与悲愤中,他走到桌子前面,一眼看到桌上的稿纸,被雨柔涂了个乱七八糟,他拿起稿纸,正想撕掉,却本能念到了上面横七竖八写着的句子:“江苇,我爱你,江苇,我爱你,江苇,我爱你,江苇,我爱你……”

    几百个江苇,几百个我爱你,他拿着稿纸,头昏目眩,冷汗从额上滚滚而下,用手扶着椅子,他摇摇头,想qiáng迫自己清醒过来。椅背上是cháo湿的,他摊开手心,一手的血!她自杀了!她割了腕!他的心狂跳,再也没有思考的余地,再也没有犹豫的心qíng,他狂奔到门口,打开大门,他大喊:“雨柔!雨柔!雨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停了,因为,他一眼看到了雨柔,倒在距离门口几步路的电线杆下。他的心猛然一下子沉进了地底,冷汗从背脊上直冒出来。他赶过去,俯下身子,他把她一把从地上抱了起来,街灯那昏huáng的、暗淡的光线,投在她的脸上,她双目紧阖着,面颊上毫无血色。他颤抖了,惊吓了,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被撕成了碎片,磨成了粉,烧成了灰,痛楚从他心中往外扩散。一-那间,他简直不知道心之所之,身之所在。

    “雨柔!雨柔!雨柔。”他哑声低唤,她躺在他怀里,显得那样小,那样柔弱,那惨白的面颊被地上的泥土弄脏了。他咬紧了嘴唇,上帝,让她好好的,老天,让她好好的,只要她醒过来,他什幺都肯做,他愿意为她死!他抱着她,一步步走回小屋里,把她平放在chuáng上,他立即去检查她手上的伤口,那伤口又深又长,显然当她踉跄后退时,那钉子已整个划过了她的皮肤,那伤口从手心一直延长到手指,一条深深的血痕。他抽了口冷气,闭上眼睛,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搅着,剧烈的抽痛着,一直抽痛到他的四肢。他仆下身子,把嘴唇压在她的唇上,那嘴唇如此冷冰冰的,他惊跳起来,她死了!

    他想,用手试试她的鼻息,哦,上帝,她还活着。上帝!让她好好的吧!

    奔进洗手间,他弄了一条冷毛巾来,把毛巾压在她额上,他扑打她的面颊,掐她的人中,然后,他开始发疯般的呼唤她的名字:“雨柔!雨柔!雨柔!请你醒过来,雨柔!求你醒过来!只要你醒过来,我发誓永远不再和你发脾气,我要照顾你,爱护你,一直到老,到死,雨柔,你醒醒吧,你醒醒吧,你醒来骂人打人都可以,只要你醒来!”

    她躺在那儿,毫无动静,毫无生气。他甩甩头,不行!自己必须冷静下来,只有冷静下来,才知道现在该怎幺办?他默然片刻,然后,他发现她手上的伤口还在滴血,而且,那伤口上面沾满了泥土。不行!如果不消毒,一定会发炎,家里竟连消炎粉都没有,他跺脚,用手重重的敲着自己的脑袋。

    于是,他想起浴室里有一瓶碘酒。不管了,碘酒最起码可以消毒,他奔进去找到了碘酒和药棉,走到chuáng边,他跪在chuáng前面,把她的手平放在chuáng上,然后,用整瓶碘酒倒上去,他这样一蛮gān,那碘酒在伤口所引起的烧灼般的痛楚,竟把雨柔弄醒了,她呻吟着,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,挣扎的低喊:“不要!不要!不要!”

    江苇又惊喜,又悲痛,又刻骨铭心的自疚着,他仆过去看她,用手握着她的下巴,他语无伦次的说:“雨柔,你醒来!雨柔,你原谅我!雨柔,我宁愿死一百次,不要你受一点点伤害!雨柔,我这幺粗鲁,这幺横bào,这幺误解你,我怎幺值得你爱?怎幺值得?雨柔,雨柔,雨柔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