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斜阳_作者:琼瑶(47)

2017-02-21 琼瑶

    “记得吗?记得吗?”她仍然在诉说,面颊因兴奋而泛起红cháo。“你第一次吻我,在校园里那棵老榕树下面,我紧张得不知所措,你没办法,把我搂在怀里,在我耳朵边悄悄说:‘我没想到你还这幺纯,你连接吻都不会!’然后,你低低教我,我一羞,就跳跑了!你记得吗?记得吗?哦,飞帆,”她崇拜而热qíng的凝视他。“那是我的初吻!真的。”

    怎会忘记?怎能忘记?那纯洁的小女生,闭紧了嘴唇,紧张得浑身僵硬。哦,微珊!他注视着面前蓬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,颞骨突出,憔悴而神经质的女人。微珊,我的微珊。她虽然这幺消瘦了,她虽然这幺憔悴了,她虽然不再美丽,不再青chūn,不再光芒四she了……她却依然记得往日的点点滴滴!想必,她那些被关在jīng神病院里的日子,就靠这些“回忆”来活着的!哦,微珊,她还是他的微珊!

    这晚,微珊就一直念念叨叨的说着,说了笑,笑了又哭,哭完慌忙道歉,再笑,再说……随着时间的消失,她越来越有真实感了,越来越放松了。她敢触摸他,她敢主动的握他的手了,她甚至敢把那gān枯的嘴唇印在他的手背上了。她失去的幸福和欢乐似乎像注she葡萄糖一般,在一点一滴的注进她生命里去。他说得很少,只要倾听她,心痛的凝视她,抚摸她的面颊,紧握她的手──给她力量。因为,有时,她会忽然定定的看着他,期期艾艾的说:

    “飞帆,是你吧?确实是你吧?”

    “是我!当然是我!”他会慌忙说。

    “是你!可是,你在恨我吧?我对不起你!”

    “我永远不会恨你,我从来不恨你!”

    她感激的双手合十,两眼紧闭,喃喃祈祷。然后,再飞快的睁开眼睛来,看他还在不在身边。

    这样折腾着,述说着,哭着,笑着,回忆着……终于,她弄得筋疲力竭。最后,她倚在他的手腕上,睡着了。他不敢动,怕惊醒了她。在他们这长长的谈话期中,电话铃响了许多次,都被晓芙和冠群在卧室里接听了。后来,大概晓芙怕电话声再惊扰他们,就gān脆把电话开关拨进卧室,让他们安静的相聚。

第九章

    飞帆一直等到微珊睡得很沉很沉了,他才轻轻把她的头放在沙发靠垫上,把她的身子放平在沙发上。他站起身来,浑身酸痛,满心怜惜。他对她看了好一会儿。她睡在那儿,眼角已有皱纹,眉头轻锁……她睡得依然不稳吧?她那幺瘦,那幺小,那幺枯萎,像一朵凋谢的郁金香。他心中蓦然紧缩而痛楚。微珊啊微珊?为谁花开?为谁花落?为谁chūn来,为谁chūn去?他看到她在梦中轻颠,她冷了。他想着,悄悄的走到晓芙卧室门前,敲了敲门。晓芙立刻就开了门。“怎样?”她关怀的问。

    “嘘!”他低语。“她睡着了,有毛毯吗?”

    “有。”她返身进去,拿了一chuáng毛毯出来。飞帆把毛毯小心的盖在微珊身上,微珊蠕动了一下,喃喃的梦呓着:

    “我会笑,会为你笑。”

    他咬咬牙,把毛毯拉到她的下颏处,盖住了那瘦骨嶙峋的肩头。站起身来,他发现冠群夫妇都出来了,都若有所思的望着他。晓芙对他招招手,走到远处的窗前去。他跟了过去,冠群也跟了过去。“你预备怎幺办?”冠群开门见山的问。

    他怜惜的再看了熟睡的微珊一眼。

    “我要治好她!”他说。

    “怎幺治?”晓芙cha了进来。“飞帆,我必须提醒你,她身体上,只是衰弱而已,真正的病在内心里。飞帆,要治她,要杀她,可能都在你一念之间了!”

    “晓芙!”他诧异的看她:“你以为我会置她不顾吗?我说了,我要治好她!”“飞帆,”晓芙又压低声音说:“访竹打了好几个电话来找你,她很担心。她说你们晚上约好了要见面的,她到你的公寓去,门锁着,她进不去,按铃也没人理,打电话也没人接,所以,就打电话给我,问我知不知道你在那里?怎幺不跟她连系?”哦,访竹。他心中又一痛,紊乱的人生!紊乱的遭遇!紊乱的感qíng!紊乱的顾飞帆!他转过身子去看窗外,不敢看晓芙。他低沉的问:“你怎幺说?”“我撒了谎。我说你和冠群一起出去了,去那里我也不知道。于是,她每隔半小时就打电话来问我,你们回来没有?我看,你需要打个电话给她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