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奇怪,在遨游四方,经过十五年后的今天,那个梳着辫子的农村女孩仍然在他心中占据如许大的位置。
转了一个弯,那栋熟悉的楼房出现在他眼前了,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,双手握得更紧,指甲陷进了肌ròu里。在门口,他站住了,他彷佛看到许多年前的自己,一个五岁的孩子,瘦弱的、疲倦的,被带到这栋房子前面。何大爷在大厅中接见了他和带他来的那位好心的赵伯伯,赵伯伯开门见山的说:"这是高宏的儿子,高宏一星期前死了,临死托我把这孩子送来给你,请你代为抚养。"
"为什幺不送到孤儿院去?"何大爷冷冷的问,在绍桢的眼光中,何大爷是多幺高大。那藏在两道浓眉下的眼睛又是多幺锐气凌人!
"高宏遗言请你抚养,关于你和高宏之间那笔帐,我们都很清楚,如果你愿意把借的那笔钱还出来,我们可以托别人带他的。但高宏认为你是好朋友,只请你带孩子,并没有迫你还债,你可以考虑一下带不带他。"
何大爷望了赵伯伯好一会儿,然后冷冰冰的说:"孩子留下,请马上走!"
赵伯伯站起身,也冷冷的说:"我会常来看孩子的,至于你的借据,高宏托我代为保管!"
"滚出去!"何大爷大声嚷,声势惊人。等赵伯伯退出门后,何大爷立即踢翻一张凳子,拍着桌子喊:"来人啦!把这小杂种带到柴房里去,明天叫他跟老张一起去学学放牛!"当绍桢被一个工人拖走的时候,还听到何大爷在大声的咒骂着:"他娘的高宏!下他十八层地狱去!给他养小杂种,做他娘的梦!"
这是高绍桢到何家的开始,这一夜,他躺在柴房的一个角落里,睡在一堆gān糙上面,只能偷偷的啜泣流泪,这陌生的环境使他恐怖,尤其使他战栗的是何大爷那凶狠的眼光和大声的诅咒。第二天一早,一阵尖锐的哭叫声把他从一连串的恶梦中惊醒过来,他循着哭声走到一间房门口,房内布置得极端华丽,在房子中间,正站着一个六、七岁的男孩子,在用惊人的声音哭叫着,满地散乱的堆积着破碎的玩具。那男孩一面哭,一面在疯狂的把各种玩具向地下摔,小火车、小轮船、洋娃娃、泥狗熊都一一成了碎块。在男孩的面前,却站着昨天那凶恶的何大爷,和一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五、六岁的小女孩。那女孩瞪大了一对乌黑的眼睛,里面包藏着惊怯和恐惧。何大爷却一改昨日的态度,满脸焦急和紧张,不住的拍着那小男孩的肩膀说:"不哭,不哭,乖,阿平,你要什幺?告诉阿爸你要什幺?我叫老张给你去买!"
"我不要,我不要!"阿平跺着脚,死命的踢着地上的玩具:"我不要这些,我要马,会跑的马!"
"马这里头不到,乖,你要不要狗?兔子?猫?……"何大爷耐心地哄着他。"不!不要!不要!"阿平哭得更凶,把破碎的玩具踢得满天飞,一个火车轮子被踢到空中,刚好何大爷俯身去拍阿平,这轮子不偏不倚的落在何大爷的鼻子上。何大爷皱了皱眉头,阿平却破涕而笑的拍起手来,笑着喊:"哦,踢到阿爸的鼻子!踢到阿爸的鼻子!"何大爷眉头一松,如释重负的也嘿嘿笑了起来说:"哦,阿平真能gān,踢到阿爸的鼻子上了!"
"我还要踢!我还要踢!"阿平喊着,扭动着身子。
"好好好,阿平再踢!"何大爷一叠连声的说,一面亲自把那小轮子放到阿平的脚前。正在这时,何大爷发现了站在门口的绍桢,在一声bào喝之下,绍桢还没有体会到怎幺回事时,已被何大爷拎着耳朵拖进了房里。在左右开弓两个耳光之后,何大爷厉声吼着:"你这个小杂种,跑到门口来gān什幺?说!说!说!"
"我,我,我……"绍桢颤抖战着,语不成声。
"好呀,我家里是由你乱跑的吗?"何大爷喊着,一脚踢倒了绍桢,阿平像看把戏似的拍起手来,笑着喊:"踢他,踢他,踢他,"一面喊,一面跑过来一阵乱踢,绍桢哭了起来,恐惧更倍于疼痛。终于,在何大爷"来人啦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