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声_作者:琼瑶(51)

2017-02-21 琼瑶


    那青年浑身颤抖,用手抚摩着江怡的头发,沙哑的说:"小怡,你……一定要这样?"他的手揉乱了江怡的头发,接着就死命的搂住了她。

    罗亚纬茫然的站着,开始明白自己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,他默默的望着面前这一对qíng人,然后,一声不响的退进了客厅。老人也跟了出来,歉然的望着罗亚纬说:"罗先生,真抱歉,请您原谅。千万不要以为这一幕是预先安排的,小怡本来准备和您出去玩的,但临时又变了,他们这一对真让人难过,她表哥抵死不接受她,她却认定了他,小怡这孩子真……唉!"老人叹了口气,眼角上是湿润的。

    "不用说了,"罗亚纬说:"我了解。"

    走出了江家,罗亚纬觉得心里一阵茫然,仿佛失去了什幺,又仿佛获得了什幺。走了几步,就是他们每天一起等车的街口,罗亚纬站住了,看着那块停车牌子,恍恍惚惚的感到江怡那对大而空dòng的眼睛,正浮在车牌上面。他走过去,把身子靠在车牌上,燃起一支新乐园,迷迷糊糊的注视着烟蒂上的那一点火光,空虚的对自己微笑。

    "她已经找到了她的世界,"他想:"这之后,该轮到我迷失了!"

    远远的,一辆公共汽车驶了过来,罗亚纬怔怔的注视着那两道qiáng而有力的车灯。车停了,他机械化的跨进了车厢。

    "早知道一定有终站,就不应该有起站。"他模模糊糊的想,茫然的望着车窗外面,事实上,他什幺东西都没有看到。

寻觅

    沿着热闹的衡阳街,沐浴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的光线下,思薇向前面无目的的走着。街上,行人像一条条挤在鱼缸里的热带鱼,那样匆匆忙忙的穿梭不停。汽车喇叭震耳yù聋的长鸣不已,车轮子辗碎了夜,柏油路面上jiāo织着数不清的车轮印迹和行人的足痕。思薇低垂着头,双手cha在风衣的口袋里,慢条斯理的,漠然的,不慌不忙的走着。瘦瘦长长的影子不留痕迹的滑过了灯光灿烂的街头。在万万千千匆忙的人群里,她是个毫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色。

    风很大,秋末冬初的天气,一到了晚上,就显得特别的寒意深深。思薇披着那件米色的、学生样式的旧风衣,似乎抵御不了多少寒气。可是,对于那扑进衣襟里的风,就像对于周遭的人群,以及时时在她身边狂按喇叭招揽生意的出租车一样,她都同样的满不在乎和漠不关心。穿过了衡阳街,转入了成都路,霓虹灯好象更亮了。慢慢的踱着步子,她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霈的声音:"算算看,思薇,整个台北市有多少街道上,有我们共同走过的足迹?"

    真的,有多少街道?在去年的秋天,以及再前一年的秋天,他们都并肩走过,每一条街,每一条小巷。她的手cha在他的风衣口袋里,让他的大手握着。迎着恻恻轻寒的风,有时,还有些儿迷迷蒙蒙的细雨。他们走过那些街道,从人多的地方,走到人少的地方,从大街转入小巷。缓缓的、慢慢的走着,什幺目的都没有,只为了享受那份共有的时间,和那份共有的夜色。

    "思薇,冷吗?"

    他常常侧过头来,轻轻的问一句。不!不会冷,走在他的身边,她从没有觉得过冷。虽然每次和他分手后,回到家中紧密的小屋里,她反倒会觉得一屋子盛着的都是冷。但,在他旁边,她从不知道冷。

    街头漫游的习惯,是因他而养成的,和他认识之后,几乎每隔一两天,就要共同在街头漫步一次。风是那样的柔,夜是那幺的美,她领略了过多的东西,常暗暗希望时间停驻,她能这样和他并肩走一辈子。但是,时间没有停驻,她也没有和他走一辈子,他单独的走了,那是去年的冬天──他远渡重洋,去完成他的学业,把一切未来团聚的美梦,-给了她。

    他刚走的那一段时间,她根本不知道做些什幺好,整天只能懒洋洋的守着信箱,神经兮兮的哭湿一条条的小手帕。然后,他来信了,说:"傻吗?思薇,我何尝离开了你?你身边不是处处都有我的影子?你的小书房,我流连过,你的小花园,我徘徊过,你的诗集里,有我批阅的小字,你的日记中,有我增添的心迹。在青龙咖啡馆,我们曾经互相依偎,在许多电影院,我们曾经一块儿欣赏……还有那些街道,处处有我们共同走过的足迹!傻吗?思薇,别以为你的眼泪我看不到,你不知道你哭得我多心疼……别傻了,思薇,你生活中每一个片段里都有我,洒脱些,我不是和你在一块儿吗?……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