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声_作者:琼瑶(6)

2017-02-21 琼瑶


    "或者是,但,依旧是不应该发生。"

    "你不是世俗的女孩子,为什幺要用世俗的眼光去评定该与不该?"

    "世俗不会因为我们活着而不存在。"她凄凉的说:"请告诉我,你爱你的太太吗?"

    "是的,"他点点头,放开了她。"你说得对,世俗不会因我们活着而不存在,但是,面对着你,却无法想得到世俗。"

    "反正,一切会结束,"她用手拨弄着峭壁上的小花,低徊的说:"明天是最后一天,于是,我将回到我的金丝笼里,这一段,只是生命里的外一章,留下的是回忆。人,有回忆总比没有好,是吗?然后就你有你的,我有我的方向。"

    "你的金丝笼,"他咬咬嘴唇,眉毛轻蹙了一下。"一定是个jīng巧而安宁的所在,是吗?"

    她贴着峭壁而立,面对着大海,一阵风chuī来,她衣袂翻飞,巾角飘扬。微微仰起头,她恻然而笑,轻轻的念:"我yù乘风归去,又恐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……"她停住了摇摇头,笑笑:"好了,我们该走了。"

    是的,该走了,太阳正在海面沉落。许多时候,时间是停驻的,许多时候,它又快如闪电般消失。假若人有能力控制时间,需要它停驻时它就不走,需要它消失时它就飞跃过去,那幺,这会是怎样一个世界?

    第三天,也是最后一天。

    他们在huáng昏里漫步,风刺刺地刮着人脸,冰凉的手握紧着冰凉的手,但心头始终是暖暖的。她平时走不了十分钟,就会感到疲惫,今天走了那幺多路,仍然了无倦容。如果他愿意走到天涯海角的尽头,她想她也一定会陪他走去的。

    他们终于在一家小饭馆歇住了脚。他叫来了烤ròu火锅,桌子中间那个炭炉子,虽然有一股淡淡的煤烟,但那跳跃的火舌,美丽极了,也温暖极了。她觉得比在豪华而古板的大餐厅有意义得多。

    抬起头来,她接触到他关怀而黯然的眼光,不由自主的,她对他微微一笑。奇怪,在这一刻她倒并不觉得伤感,三天!

    已经够充实,她从不愿对任何东西过分苛求,有这样的三天,有这奇迹般的一份感qíng的收获,亦复何求?

    "再吃一点?"他问。

    她摇摇头,微笑着继续凝视他。他们都没有喝过酒,但醉意却在席间流转。

    "那幺,走吧!"

    走出了那家饭馆,穿过了热闹的街头,顺着脚步,来到的是淡水河边。

    "桥!"他说。

    桥,跨水而卧,一盏盏的灯把桥串成一串,那幺长,从这头看不到那头。夜雾蒙蒙下,桥影在水面摇晃,像出于幻境般,带着不可思议的诱惑力。

    "到桥上走走吗?"他问。

    没有回答,她跟着他走上了桥,倚着栏杆,桥下有双影并立。转过头来,她望着他,四目相接,都默默无言。她又微笑了-他们虽并立在桥上,事实上却被隔在桥的两端,被桥所沟通的,是幻梦,被桥所隔断的,是真实。

    "想什幺?"他问。

    "什幺都不想。"

    "可能吗?我从不相信人的思想会停顿。"

    "有时也会停顿。"

    "什幺时候?"

    "当你不能再想的时候。"

    他笑了,凝视她。

    "好答案,相信你求学的时候,是个顽皮的学生!"

    她也笑了。他注视了她许久,敛住了笑,握住她的手,向前面缓缓走去。

    "和你在一起,彷佛吃酸梅。"他说。

    "怎幺?"

    "又甜又酸!"

    走过了一根根的桥柱,越过了一盏盏的灯影,桥的那一头渐渐清晰,继续走下去,终于走过了最后的一根桥柱,她抬起头来,望着他,幽幽一叹,不胜惋惜似的说:"我以为这桥很长,没料到却这幺短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