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很傻,是不是?"他笑笑。"我回国之后,立刻就到你家里去,我不敢直接拜访你,我知道霈一定会把他的事告诉你,于是,我在门外等着,希望有个较自然的机会能遇到你。我等了三天,第四天晚上,你出来了,穿著风衣,在大街小巷中闲dàng,我跟踪在你的后面,我足足跟踪了三天,而不知道怎样去结识你,然后,在青龙……"
"哦!"她吐了口气,什幺都明白了,这下面的事,用不着他再叙述,青龙、海滨、小饭馆,这个似曾相识的男人!讷讷的,她说:"你──为什幺一开始不说明白?"
"我也不知道为什幺,"他困惑的摇摇头。"大概是种潜意识让我不要说。"他停顿了一下,又说:"我和霈相差一岁,从小,我们长得像双胞胎的兄弟,感qíng也好得不得了。我们爱好相近,兴趣也同。亲戚朋友们常说霈是我的影子,我们是二位一体。所以,当他说我能代替他时,我毫不考虑的就回了国。"他凝视她。"思薇,你比我想象中更好一百倍!"
"假如──假如──"她困难的说:"我对你一点也不假以辞色,你这个硕士学位岂不丢得太冤枉?"
"冤枉?"他微笑。"不,有什幺冤枉呢?人类学能研究出什幺来?事实上,没有'人'能了解'人类',这是种最最复杂,最最不可解的动物!霈为追求硕士学位而放弃你,我为追求你而放弃硕士学位,都是──不可解的事!"
她注视着他,是的,都是不可解的事!这个男人的脸模模糊糊的像出现在雾里,有一对霈的眼睛,这是霈?还是别人?或者,这是个能为她放弃一切的霈!是她梦里所塑造的那个霈!真的,她经常在梦里塑造着霈,拿一把小雕刻刀,慢慢的把霈有的缺点挖掉,又慢慢的把霈没有的灵xing嵌进来……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她觉得那个男人的手臂圈住了自己,仰起头来,她看到的是一对深qíng款款的眼睛。她叹息了一声,阖上眼帘,不再费力研究他是霈?还是霈是他的影子?她只清清楚楚的明白了一件事qíng,那就是:哭泣和悼念的昨天已经过去了,今天,是该属于恬静和欢欣的。
一九六四年十一月十四日完稿石榴花瓶
他和她相遇那一年,她十九岁,他二十七。
她并不很美,也不是那种在公共场合里很会jiāo际应酬的女郎,她只是个小小的,不受人注意的女孩子。可是,在他遇到她之后,他把日记本上所有追求别的女孩子的纪录全抹去了,而写下了崭新的一页。他并不认为她是仙女下凡,但他认为她是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一个,她牵动他,吸引他,在短短的时间内,使他陷进最深的迷惘眩惑之中,于是,他娶了她。
新婚,她躺在他的臂弯里,细腻的脖子枕着他的手臂,用一种轻轻的,带着微颤的声音对他低声说:"哦,我爱你!"
这是梦似的神奇的一瞬,她的声音深深的敲进他的内心里,使他像被一层温柔的làngcháo所冲击。他如醉如痴,庆幸着和她偶然的相遇,发誓他们将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幸福的一对夫妻。争执,吵架,和任何的不愉快在他们梦境似的欢愉里是永不可能发生的事。他们依偎着,嘲笑邻居们夫妇间的争执,嘲笑那些不会享受生活的人们……。
"哦,为什幺他们要吵架?为什幺他们不会享受他们共有的时光,像我们一样?"她问。懒洋洋的,醉醺醺的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。
"他们都是些傻瓜。"他说,吻着她小小的耳垂。
"我们是最聪明的,是吗?"她说:"我们永不会吵架。"
"当然,那是不可能的。"
她小小的身子在室内cao作,动作优美得像个小蛱蝶,她爱穿白色轻纱的衣服,行动之间,如一团轻烟飞絮。他喜欢看她cao作,那夸张的旋转和假意的匆忙,似乎要故意显示她是个勤快的小妇人。明明十分钟可以扫完的地,她扫了半小时,但是,那款摆着的小腰身,那时时停顿而对他-来的微笑,那扫把在地下画出的弧度……使她的工作变得那幺美,那幺艺-化,使他不得不为之微笑,而沉浸在像浓酒似的甜蜜和温馨之中。